當天晚上薛問荊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成了被關在籠中的金絲雀,被吊在深深的庭院里,周圍翠竹包繞,繁盛的枝葉讓她看不見藍天。
她在深沉如海的悲傷與絕望中醒來,直到看見清晨和煦的陽光,那夢中深刻而凄然的無力感才逐漸消散。她深吸一口氣,揉著前額坐起身來,靠在床頭平復心情。
楚晏熟悉完一進門便見到她若有所思的模樣,柳眉一挑道:“怎的一副沒睡好的樣子,做噩夢了?”
薛問荊輕輕點了點頭。楚晏打開妝奩挑選釵環(huán),“不應當啊。昨日你不是挺高興?”
江煥一直到晚飯時辰才離開。薛問荊心情頗好,晚飯后破天荒地和珮兒她們一起淘胭脂。她一雙破解機巧的手做這樣的事再簡單不過,沒多久就輕巧嫻熟得讓珮兒珀兒贊不絕口。
“想到了一些事。”薛問荊閉上眼,“還沒發(fā)生的事總會讓人產(chǎn)生多種猜想?!?p> 楚晏選中一對明珠耳墜,“看你的樣子,是不太好的猜測?!?p> 薛問荊的目光像是遙遠地延伸出去,又好像哪也沒看,“好也罷不好也罷,還沒發(fā)生的事想破了腦袋也沒用。預想是為了幫助我們在事情發(fā)生的第一時間找到解法,若只讓人徒增煩惱,那不如不想。”
楚晏停下手中的動作,轉(zhuǎn)過頭饒有興趣的看著她,“你就該早點與那位世子爺把話說開,心意一表明人也通透了。不錯不錯,是件好事。”
薛問荊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就你生了張嘴?!?p> “我就說說都不行?”楚晏橫了她一眼,“你的小情郎今日估計還會來,我又得找地方去避一天?!?p> 薛問荊被她逗得發(fā)笑,拿起枕頭扔她。她抬起手擋住,嚷著要和她打賭,薛問荊一想江煥并未讓人傳消息,便答應了與她賭一件首飾。反正她又不珍視這些,輸贏都不虧。
結(jié)果她剛午歇起來江煥就來了,時間卡得寸極了。楚晏出門的時候頗為得意地看了薛問荊一眼,如果給她發(fā)揮的空間,薛問荊肯定她能橫著走。
江煥微微頷首,問:“這位是?”
楚晏儀態(tài)端莊地行禮,“參見世子殿下。奴家姓楚,為給薛女郎調(diào)理身子暫住于此?!?p> “原來是楚娘子?!苯瓱ǖ溃拔衣犜鹿媚镎f過你。女郎的病多虧楚娘子才能根除,娘子有何需要,只管告訴月姑娘就是?!?p> 楚晏又與他客套了幾句便找珮兒和珀兒作伴去了。薛問荊見他提著個木盒,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嘗一嘗味道怎么樣?!苯瓱ò涯竞凶哟蜷_,端出一碗冰酪。薛問荊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地端起來嘗了一勺,“好吃!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這個?”
江煥笑道:“我只是想起先前有人眼巴巴看著我吃冰酪,饞的跟多少年沒見過甜食似的?!?p> 薛問荊自這一年天熱起來還是第一次吃冰酪,心情極佳并決定不與他計較,“我什么時候能出門呀?”
江煥略一挑眉,“呆膩了?”
“貴府要說起來那真是一等一的好,一點微末的不好處都挑不出來的。”薛問荊毫不猶豫地說,“只是我這人殿下也是知道的,生性頑劣,再好的地方待長了都坐不住?!?p> 江煥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看臉色竟然很高興。薛問荊本來還以為他會不開心,笑道:“也不知道小秋和阿陸怎么樣了。好久沒見到我的美麗小秋,她肯定做夢都想我?!?p> 江煥回憶了一下,“是那個總跟著你的丫頭?”
“正是。”薛問荊道,“希望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兩個不要打架?!?p> 江煥雖然對這兩人不算熟悉,但也覺得薛問荊有些夸張,笑道:“他們很好?!?p> “這樣啊。”薛問荊有點小失望。人病如山倒這句話形容她最合適,她病著的時候沒什么精神,連下床走幾步都覺得費勁,除了休息什么都不想干,安靜成了另一個人?,F(xiàn)在病根也除了,氣血也養(yǎng)回來了,她皮實的本性開始暴露,迫不及待地想搞搞事什么的。
這次回京之后,江煥見她的時候她都不是在養(yǎng)傷就是在養(yǎng)病,本來就寧淡的眸子直接寡寂成枯井,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她這樣活力十足的樣子,道:“看樣子你的病是真好了。出門走路的時候記得注意腳下,手里的東西拿穩(wěn)點,別又砸著人?!?p> 薛問荊聽他又翻出她不那么上得了臺面的滑稽往事,不滿道:“那次是意外,誰知道門口掉了盞茶。我現(xiàn)在手腳靈便,別說區(qū)區(qū)跑個小跑,就是爬樹上山也身輕如燕一點沒問題。”
她眸光一轉(zhuǎn),“話說回來殿下好像是從我開始變成病美人才沒那么嫌棄我的。怎么樣殿下,現(xiàn)在我康復了,后不后悔?”
“不后悔?!苯瓱ū凰脑挾盒α耍Z氣卻十分認真,“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看著也十分歡喜?!?p> 薛問荊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來。除了坑蒙拐騙柳長明的時候,她很少露出這樣單純燦爛的笑容,更別說此時她的笑完全發(fā)自真心。她起身打開自己放東西的柜子,從里面取出一個錦綢包裹的小布包,放在桌上展開,露出一把玲瓏小巧的銀柄匕首。
這匕首顯然不是為了實戰(zhàn)而設計,銀色的刀柄上雕刻著一雙大雁,水玉鑲嵌成卷云,做工精巧絲毫不亞于宮里的手藝。薛問荊把匕首推到江煥面前:“我不慣妝飾,渾身上下沒什么拿得出手的,只這把刀,雖不名貴,但是舅舅在我少時所予,隨身多年,只要能攜刀刃的時候都帶著。殿下若不嫌棄就拿去,便當是我謝殿下患難之時伸出援手?!?p> 江煥看著那把匕首,沉默良久,問:“你可知這代表什么?”
薛問荊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殿下對我這么好,我也沒別的可給。殿下若不要,那我不過自己繼續(xù)收著就是了?!?p> “要?!苯瓱闷鹧銞y匕,看著薛問荊的雙眼認真地說,“這可是你自己給我的。若不給我還好,握住了我就不會放了,你這輩子都別想要回去?!?p> 薛問荊輕描淡寫地問:“難道殿下本還有放手之想不成?”
“倒還當真有過?!苯瓱ㄕ\實地說,“在你不愿見我的時候。我當時就想,若你鐵了心的不愿意,那我也不強求。即便不能和你相伴一生,也希望你能平安喜樂。人活一世必然有不能隨心所欲的時候,但我不希望讓你違心而行的是我?!?p> 薛問荊心里浮動的隱約的擔憂終于完全落了下去,在心底化作溫暖喜悅的幼蕊。她與他對視,她喜歡他眼中的真誠。她動心于他的體貼關懷,終陷于他的真心。或許情意難長存,可她珍惜彼此心意相通的每一刻。
于是她道:“看來你得好好謝謝月姑娘,不然像你這樣的傻子恐怕等我搬出去了還以為我是厭惡你才不愿與你相見?!?p> “你難道就好到哪去?”江煥不服氣地反駁,“被人下了蠱蟲寧愿自己撐著也不告訴我。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該怎樣做決定,會承擔什么后果我自會判斷。相守一輩子固然最好,如若不能,只要能與你在一起,一年也好,一月也罷,哪怕只是一天我這一生都值得。你自己倒是想得齊全,怎么就不知道來問一問我的想法?”
薛問荊一想也有道理,理直氣壯地說:“那咱倆這算是扯平了,以后誰也別嫌棄誰。”
“是了?!苯瓱ㄐΦ溃耙院笕兆舆€長著呢,你可把這話記好了,不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