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約而至，灑下的血色余暉將度假村中的湯池罩上了一層紅影，騰騰蒸汽下，讓人不由得感覺身處血池地獄之中。
“女兒？這是怎么回事？她不在了么？”林風小聲問道，此時敏感的神經(jīng)，稍碰即斷。
“如果她現(xiàn)在還活著，應(yīng)該也像你這么大了吧。都怪我，都怪我！如果當時我?guī)ё叩氖撬?，而不是她的那些同學(xué)，可能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牧兒，我苦命的閨女...嗚嗚...”老人說著，輕掩面頰，開始抽噎起來，顯得十分傷心。
看著悲痛欲絕的老人，林風想問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畢竟讓一位痛失愛女的老者揭開自己的傷疤，將痛苦托盤而出，簡直太殘忍了，甚至有違人道。
他只能默默地守候著，也許這個時候，保持安靜勝過千萬句的出言安慰吧，因為失去骨肉這種事，怎么想都不是能用語言慰籍的。
過了有一會兒，老人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黯淡無光的雙眼望向林風。
“哦，對不起，小伙子，讓你見笑了。這一晃四十年了，孩子她爸前幾年也病逝了，現(xiàn)在就我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突然想起往事，還有點不能釋懷，看來這段記憶得帶進黃土嘍?！崩先擞眯淇谳p輕擦拭了下深陷的眼窩，像是心情平靜了些。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實在抱歉勾起了您痛苦的往事?！绷诛L雖然非常想獲得更多的線索，但是看到這個樣子，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沒事，我還得感謝你呢。這四十年對于一個母親來說，簡直就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那之后，我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了，這件事從來沒和人說過，今天要不是你問，我也沒有機會和別人傾吐積郁，說出來，舒服多了。”大娘說著，從后邊貨柜里摸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了林風。
“大媽，如果您覺得說出來會減輕您的心理負擔，我愿意傾聽這個故事，畢竟我也有個歲數(shù)差不多的女兒，特別能理解您痛失愛女的心情。”林風說完，擰開礦泉水蓋，毫不客氣地喝了起來。
“記得那是1960年的一個夏天，我那時還是一名小學(xué)語文老師，巧的是我的閨女牧兒也就讀在這個小學(xué)，學(xué)校是寄宿制的，只有周末才能回家。3月29日那一天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是女兒的生日。當天一大早我就送給了她一個漂亮的洋娃娃，你也知道，那個年代也沒有什么好玩具，我用了不少國庫券在一家國營外貿(mào)店排隊買來的，在當時來看應(yīng)該是最貴的玩具了。果不其然，女兒簡直愛不釋手，連上課都帶進了教室，這讓我生氣的同時，內(nèi)心卻甚是得意。”老人的表達確實像個老知識分子，尤其在說到孩子喜歡她送給的禮物時，臉上洋溢著孩童般的幸福。
而此時的林風卻神情嚴肅，因為“布娃娃”這個詞匯已經(jīng)浮出水面，讓他興奮的同時，內(nèi)心深處卻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天煞的火山卻在當天夜里爆發(fā)了，你知道深夜里爆發(fā)滅頂之災(zāi)代表著什么嗎？更多的死亡！”老人情緒開始波動，從不斷顫抖的雙手，就可以深深感到，她現(xiàn)在很害怕。
“那...那學(xué)校的孩子怎么辦？應(yīng)該都還在睡夢中吧?！绷诛L追問著。
“是的，學(xué)校的孩子們正在熟睡時，鳴徹城鎮(zhèn)上空的警報開始響作一團，在學(xué)校留宿的老師迅速叫起一個個睡眼惺忪的孩子們，不顧一切的向城外跑去，我當然也不例外，帶著十幾個孩子沒命地奔跑著，也包括我的女兒。此時的天空已經(jīng)紅得發(fā)紫，不斷的轟鳴聲，縈繞在每個人的耳畔，讓人窒息的濃煙已經(jīng)彌散在整個城鎮(zhèn)，滾滾巖漿就像一只洪水猛獸，焚噬著一切，也包括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崩先苏f話的時候，晦澀的瞳孔中，像是正在燃燒著熊熊火焰。
林風想象著那時末日般的場景，雖然自己沒有經(jīng)歷，但在老人的表述下，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巖漿的吞噬速度，遠遠超過人們的預(yù)期，我實在沒有信心保證所有孩子都可以逃出生天，于是，一個自私的想法突然閃現(xiàn)出來，這時想想，簡直愚蠢至極。在路過一處村落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口已經(jīng)廢棄了的石井，我當時想，先把女兒放進去，上邊用石板蓋住，這樣最起碼可以保證她的生命安全。如果我活下來了，立刻找人回來救她，如果自己死了，后續(xù)救援力量也一定可以發(fā)現(xiàn)她。結(jié)果，我真這么做了。我還清楚地記得牧兒被我放下井口那刻，眼中充盈著無助和恐懼，而她手中死死抱著我送給她的布娃娃，身上還穿著那件來不及更換的紅色睡衣，不斷哭喊著，乞求著，讓我不要離開她，可看著越來越近的巖漿，我狠心甩開了她的手，并用幾塊青石板蓋住了枯井。然后帶著那些孩子繼續(xù)向前跑去?！崩先苏f完，低頭沉默了，從她緊閉的雙眼，可以感受到那種強烈的無奈。
“我想作為一位母親，在那種緊急狀況下，換成是我，可能也會這么做的。畢竟帶著孩子在外邊奔跑，生存的可能確實更小。您不需要自責，這樣的選擇也是情非得已呀?！绷诛L知道這蒼白的安慰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但內(nèi)心深處開始同情起這個老人了。
“后來，老天保佑，我將所有的孩子帶出了危險區(qū)，雖然自己在過程中被燒傷了，但看到這些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這些傷痛就并不算什么了。”老人說完，輕閉上了雙眼，一行老淚順著皺巴的皮膚流了下來。
“那您自己的孩子呢？救出來了么？”林風知道這個問題很白癡，如果救出來了，可能就沒有今天下午這些對話了。
“你知道么，火山爆發(fā)后整個城鎮(zhèn)都被巖漿吞沒了，熾熱的高溫別說進去施救，就是在外圍眺望，身體都承受不住。后來救援隊用盡各種辦法給城鎮(zhèn)降溫，好不容易可以進入現(xiàn)場，可冷凝了的巖漿早就變成了一片片火山石，而且最糟糕的是，這場災(zāi)難讓整個城鎮(zhèn)面目全非，我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怎么也找不到藏著我女兒的那口井，我快瘋了，我知道時間一點點過去，孩子會面臨什么，而且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在漆黑的井里無依無靠，孤獨恐懼，我的內(nèi)心就像被刀割一樣揪心，那種深入骨髓的痛，就是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勺詈螅廊粵]有任何女兒的下落，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老人說完，眼睛呆滯地望著遠方，不再說話了。
這個故事講到這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是結(jié)束了，看來這位大娘四十年來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責和痛苦的悔恨中，林風嘆了口氣，又和老人聊了很多輕松愉悅的話題，見她恢復(fù)了一些心情后，林風告別了大娘，向B104房間走去。
此時夜已黑透，晚風漸涼，飄渺的真相到底在哪里，一切掌握的信息雖然和案子有千絲萬縷地影射，但又像是毫無聯(lián)系，因為在理性的思維世界里，這些所謂的聯(lián)系不過是一種現(xiàn)象，并無任何因果。林風陷入了深深的無助中。
“嘀嗒”，B104房間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