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紀(jì)子有些心神不寧,我看得出來,因為我就坐在她旁邊,她跟平時不一樣,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她倒著茶,有點急促,應(yīng)該是有心事,總之,那天她心緒不寧?!毙抛雍攘丝诓枥^續(xù)講道。
“她端茶給那兩兄妹,他們很有禮貌,當(dāng)然他們被教育得很好,一向很有禮貌,我想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爸爸才打算將紀(jì)子嫁給相原有未,然后又有點報復(fù)的讓邊郎把美智娶了回來。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也許因為別的原因,畢竟兩家結(jié)婚對彼此都有很大的好處,至于什么好處呢?不清除,陰謀家的利益總是不讓我們這些蠢蛋看見的?!毙抛邮莻€風(fēng)趣的老人,我喜歡她講故事的方式,沒那么沉重,語氣很隨意。我們用一段話概括別人經(jīng)歷的一生。
她這句話把我和智子逗笑了,她卻不以為然,繼續(xù)往下說。
“我想是昨晚下了一場雨,氣氛太讓人難受了,但我覺得也還可以。相原有未的眼神從來沒有離開過紀(jì)子,他的眼神充滿溫柔和愛意,他那滿意的樣子,好像以為紀(jì)子的局促是因為他。對,他真有這種錯覺,可惜他會錯了意,紀(jì)子不是因為他這樣?!?p> “紀(jì)子從來沒有因為誰這樣過,無論哪一方面,她是家里的楷模,廚藝、茶道、花道、刺繡她都會,甚至讀書也很有悟性。爸爸很喜歡她,我也喜歡,不僅因為她是我姐姐,也因為她是我的摯友。我那時見她局促,在旁邊嘲笑她千萬別像個出嫁的姑娘,她笑著瞪了我一眼,朝外面看了一眼,我也朝那里看了眼,除了走廊和幾個古松外什么都沒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p> “不過那些武士有時候會躥出來,他們有他們的規(guī)定?!?p> “就在我們悠閑地喝著茶時,外面突然一大聲響動,接著像是重物狠狠跌落在地上的聲音。我們都紛紛朝外面看,原來是那個外國人又被打了,他面無表情,忍受著武士們的毆打,懷里護著那個暹羅留學(xué)生和下人生的孩子?!?p> “暹羅留學(xué)生?”我疑惑地看向信子,對,那時的泰國叫暹羅,但聽到這么遠古的叫法,確實讓我覺得恍如隔世。
“對,那時候有很多暹羅的學(xué)生來日本留學(xué),當(dāng)然也有中國留學(xué)生,”她說到這兒看了我一眼,“家里的一個丫頭和他搞在了一起,還生了個女娃,那么小小的一個個?!彼焓直攘吮?。
“那女娃被虐待得很慘,身上經(jīng)常帶著傷,自從那個中國人來了之后,被欺負的對象就換成他。家里人忙的時候他們稍微安全和平靜,可是人一閑總喜歡搞事,看人家出糗或者難堪,喜歡拿別人尋樂子,那個中國人總是護著那個女娃,時間長了,人們都只打他,忘記那個女娃了?!?p> “那天,紀(jì)子坐在我旁邊,她看了一眼之后,立馬把頭了轉(zhuǎn)過來,臉色有點發(fā)白,手里的茶水都灑了出來還渾然不覺,這些只有我看見了。其他人,就是相原有未和川邊郎,他倆看著那些下人對那個中國人拳打腳踢看得很起勁,甚至大笑起來,中國人旁邊的武士懷里抱著刀在旁邊笑,所有人都在笑?!?p> “如果不是櫻花已經(jīng)掉完了,我甚至懷疑他們那夸張的笑聲能把樹上的花瓣全都震落,掉個精光?!毙抛永砹死碜约旱念^發(fā),打了一個哈欠。
“那紀(jì)子為什么不去阻止他們呢?那你呢?”我這個問題顯得有點天真。
“你知道嗎?有這么個現(xiàn)象,即使那些在如今看來是殘忍下流的,可是在那會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當(dāng)所有人在笑時如果你在哭就會攪了別人的興致。你會認(rèn)為什么是對的?在這里、在大街上,任何暴行都有合理的解釋?!?p> “你們沒有阻止?”我問。
“沒有?!彼樎镀v。
“反而在那里參觀,甚至欣賞這種行為?”
“這種行為也有她的合理處,”她看了我一眼,在想自己要不要接著往下說,“你是征服者,主宰別人命運的快感或者說這就是你的義務(wù),當(dāng)殺戮成了習(xí)慣你再也走出不來了。當(dāng)然,這個觀點如今看來多么可笑和錯誤。”
“可是那是人命……”我語氣中帶著嘆息而不是責(zé)備,歷史無法重來,而且并不是信子侵略的中國大地,我無法去指責(zé)她們。
“現(xiàn)在想想,那時確實很不明白這一切,等到迷霧散去,一切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