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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jì)子的日記本

第十二章 淺川里代

紀(jì)子的日記本 別荊 2740 2020-05-19 22:18:25

  風(fēng)很靜,人的思緒像一條沒有頭和尾的線,在時間和空間中穿梭,給予無盡的空洞一絲警惕。

  我耳邊仿佛有尺八的聲音,悠遠(yuǎn)、一會兒凄婉,一會兒高亢,這樣的迷思幻想不僅僅來自對日本文化浮光掠影式接觸。但無論是《藝妓回憶錄》(原著、電影)、《雨月物語》,還是《菊與刀》,都給我另一個思考的角度。尤其是《雨月物語》,除了充滿巧思的鏡頭語言,我倒是很喜歡里面截取了一些勾連在一起的故事,是日本文化的某種橫截面,這樣的觀賞是歷史的也是美學(xué)的。

  我并不想把這本東西稱作回憶錄什么的,事實上真算不上,它只是我偶然之間的產(chǎn)物,仿佛只有果沒有因,我也不是想把你們拉入佛教的領(lǐng)域,只是這就是我的感受,我相信你們中很多人和我又同樣的感受。莫名其妙,不可思議。

  還是說回咱們的尺八好了,它原來是中國古代吳越地區(qū)的樂器,在唐宋時期傳入日本,長得很像笛子。這就難免讓人想到日本的唐代建筑風(fēng)格。

  日本人總是在這方面很讓人驚嘆,他們能將各種他國的文化、事物轉(zhuǎn)化為日本特色。而這些融入日本文化中的他國氣質(zhì),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

  如今,我在異國,還是有點想念海對面那個古老而又年輕的地方了。而日本的神秘,在某種程度上,也吸引著我,于是我繼續(xù)讀那本日記。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七日:

  我從來沒有聽見一種聲音,就是他們一直渴望聽見的:

  求饒聲,痛苦的呻吟聲。

  他們奈何不了他,他們摧殘他的身體,卻沒有任何辦法左右他的意志和思想,那種痛苦沒人可以想象,他們在他身上試驗各種藥物,他的身體有幾處已經(jīng)開始潰爛了。

  我是怎么看見這一切的呢?我非??謶帜莻€地方,我的神經(jīng)一到那里就會莫名地緊張,可是我偷偷地過去,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我拉開后面的門。那時,看見他們在折磨他。

  門縫里面的世界很昏暗,我能看見陽光透過窗戶后照在地板上的樣子,那條光柱中彌漫著密集的塵土,像是一個永遠(yuǎn)遠(yuǎn)離陽光的地獄,但是他已經(jīng)看見陽光了,從此,他不幸福了。

  這是哪個故事呢?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看過太多故事,大故事,小故事,庸俗的故事,高雅的故事,凄涼的故事。仿佛生命有很多次,有時候我在想,別人會不會也這樣呢?有錢人、窮人,他們的生活。雖然說起來我們家還算體面,但是宅子擋不住我們的好奇心。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我決定再也不去那里偷看了,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能幫助他,這樣的事情太司空見慣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我和信子去看了里代。

  今天,她穿著一身水藍(lán)色和服,上面有血紅的櫻花,襯得她雪白的肌膚更加動人。我們?nèi)r她剛剛表演完,額頭還有細(xì)汗,我遞給她一塊手帕,她笑著接了過去。

  “怎么了?你看起來不怎么開心?”里代輕輕地拭著頭上的汗珠。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來而已,看看你?!蔽矣悬c慌張,里代是很聰明的,可是她不會用那種對待一般人的心機(jī)揣測我,她對我是很直接的。

  “可是你看起來心事重重,難道不是嗎?”她突然把頭探到我面前,扭了一下子,然后大笑起來。

  “里代,你會突然覺得不知身在何處嗎?就像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突然找不到方向。你就像個傻瓜撞的頭破血流?”我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顛三倒四。

  “笨蛋——!你在想些什么?”

  里代又突然大笑起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她美麗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流,我喜歡得不得了,因為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干凈的一片湖泊。她的眉毛是彎彎的柳葉眉,鵝蛋臉,小但是飽滿的嘴唇。她身材修長,走起路來像只高傲的天鵝。

  里代,原來叫麻生里奈。她家以前很窮,后來成了一名歌舞伎。如今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

  我很自在,不需要男人。

  她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她從不缺男子對她的愛,因為她美麗,除了美麗還有女人的傲氣,她可以給他們?nèi)怏w,但是也會什么都不要決絕地離開。

  她如今活得自在。

  男人們喜歡這種識時務(wù)的女人,可以一起逢場作戲,紙醉金迷,也可以高談闊論,風(fēng)花雪月,不想玩的時候就干脆利落地分道揚鑣,里代說她是干凈的,她有自己的凈土,里代說她也是最臟的,因為她在這個藏污納垢的鬼世間敗壞肉體,最后無所皈依。

  男人們喜歡和里代說話,因為她說話狡猾又辛辣,常常讓他們哭笑不得,里代可以說出最粗俗、下流的話,她也可以和那些虛偽的買醉者討論人為什么活著?她讓他們著迷,他們得不到她,她也不會讓他們得到他。這樣的處境讓里代成為最火熱的角色。她享受這些角色帶來的冰冷。因為她說,她無所求,只求早點解脫。

  只是,什么是解脫呢?我不知道,我曾問過她,她只是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解脫是死嗎?”我問。

  “傻瓜,解脫怎么會是死呢?這是最蠢的!”

  “我說的是真話。”在她罵我笨蛋之后,我繼續(xù)講道。

  “不要去理會某種感覺,它會讓你變得虛幻,讓你憧憬那些無法得到的東西。我試過,那可不是什么好事。”里代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對著鏡子順了順頭發(fā),不過那是假發(fā)而已,上面垂下來的白色小花裝飾物很迷人,因為她涂著最紅的口紅。

  我從酒樓出來,站在下面,聽見里代的笑聲,她正在人群中笑,她手里拿著三味線,她說她會送我一個尺八。我站在那里,一陣風(fēng)吹過來,有點涼。我的心從來沒有這么涼過。

  我一路往回走,在橋上站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并不明晰的夜景,一直往回走。后門那里沒有人,我知道也許信子會在那里等我,沒想到我遇見了母親。她把我拉進(jìn)屋子,握住我的手。

  她說不久后我就是相原家的媳婦了,問我去哪兒了,我說找美智去了,我猜她知道我在說謊,因為她的表情一臉無奈。

  她讓我不要再去后面的院子的房間,很快那個中國人就要被送走了。

  “為什么?”我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事實上確實如此。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p>  “他不是人嗎?”

  “你這是什么話?”

  “母親,我不知道,為什么要把這個人帶回我們家?這里是戰(zhàn)場嗎?我不想看見這些?!?p>  “快了,快了。你只需要再忍耐一下,很快你就會加給有未,我一定要給你縫制最美麗的婚服。”

  “最美麗的婚服……”

  “對?!?p>  “母親,我想說……”

  “不許說蠢話,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不行,你要知道你們結(jié)婚的重要性,不是兩個人,而是兩個家族,你希望看到我們繼續(xù)沒落下去嗎?如果我們真的逐漸一無所有,所有人都會悲慘至極?!?p>  “可是,我不喜歡他?!?p>  “感情這種事情,是虛幻的,可是,相原有未能給你穩(wěn)定的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愛追求純粹的情感,可是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不可強求,與其如此,不如實際一點,既然我們的一生終究要有所托付,那我寧愿你們能夠在一個富庶人家過富貴生活?!?p>  “母親,你和父親……”

  “我們雖然不是如今的自由戀愛,但我們相敬如賓,沒有愛情也產(chǎn)生了愛情?!?p>  “這樣的愛情是真正的愛情嗎?”

  真的是如此嗎?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九日:

  或許他的利用價值已經(jīng)沒有了,仿佛沒有了存在的理由。

  我躺在床上,房間里充滿了外面傾瀉進(jìn)來的月光,月光是冷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冰涼。因為我試圖去做點什么,好緩解我的焦慮,已經(jīng)無盡寂靜給予的折磨。我看了一眼旁邊的信子,偷偷地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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