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扛著闊劍已經(jīng)走到馬車邊的柳入江,聽到撲地聲,警覺的回頭,看到果然是師尊倒地,丟下肩頭上的闊劍就掠了過來。
楚江開聽到響動睜開眼,下意識的往后退了退,給氣沖沖掠來的師兄讓了讓位置。
師兄掠過楚江開面前的時候,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過楚江開心里沒有任何不忿,畢竟他今天的做法,至少是對待師尊的態(tài)度,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了。
他自己其實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為什么只是木小婉的幾句話,師尊杜學(xué)究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減輕了幾分,而當他真的沖向這柄'歸于硯'的時候,楚江開突然覺得這個動作很讓人厭惡。
為什么會這樣呢?楚江開實在說不清楚。
不過楚江開的態(tài)度,并不能阻止杜學(xué)究掙扎著伸向'歸于硯'的手。
他突然老了,跑的很慢,還摔倒了,甚至吐了血,但他此時的眼中,只剩下這柄'歸于硯'。
和馬將軍一樣,杜學(xué)究也是屢次看到了那道門檻,卻終究沒有跨過去。
但和馬將軍不同的是,馬將軍眼中最重要的永遠是那道唯美的身影,而他卻只盯著鎮(zhèn)子后面這座山,恐怕這一輩子都將這樣盯下去了。
'歸于硯',這劍落到人間就是至寶般的玩意兒,而它的背后,是比鎮(zhèn)子后面這座山還要聞名的中天門。這怎么能不讓杜學(xué)究這樣的人觸動呢?
他趴在地上,費力的偏了偏頭,在衣領(lǐng)上抹干了嘴角的血跡,躬身又往前爬了一尺。
他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歸于硯'的劍身,一抹冰涼傳到了他的指尖。
柳入江跪倒在他身旁,伸出雙手想替師尊拔出那柄'歸于硯'。
柳入江的臉上有兩行淚水,他是杜學(xué)究最早的徒弟,當年杜學(xué)究撿他的時候,他餓昏在一個小土堆旁。
現(xiàn)在,他已是中年。
他的年紀,就是'一柄劍'存在于世的時間。
所以,他想替師尊拔劍,也唯有他有資格替師尊拔劍。
但他的手伸向'歸于硯'的時候,那只粘上了泥土的枯手,又一次制止了他。
楚江開突然想到,師尊和馬將軍他們已經(jīng)近百年未見,可'一柄劍'并沒有近百年的歷史,那么這中間相差的數(shù)十年,師尊在做什么?而當初讓他們仨不見百年的約定,又是什么?
楚江開很想知道,但這個故事但已經(jīng)不能再向杜學(xué)究求證了。
他走向了依舊迷糊的小菊。
俯身從小菊的衣袋中摸出了那個手爐。
馬將軍已經(jīng)收拾停當了,一身短打扮的他看著卻還是個標準的讀書人的樣子,雖然不論西周西塞,讀書人穿的都是長衫。
揮灑了一身正氣后,金戈鐵馬似乎已經(jīng)離他遠去,而他骨子里透出來的竟然變成了純真的讀書人的氣息。
那幾件盔甲,他吃力的搬到了馬車上,然后撫著那匹馬的馬鬃拍了拍,還在它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那匹馬似乎躊躇了片刻,磨磨蹭蹭的轉(zhuǎn)身,拉著車沿著長街向西而去了。
這時候,杜學(xué)究靠著柳入江的幫助,艱難的握住了那柄'歸于硯'的劍柄,他的身子還匍匐在地,但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滿足,然后,這一絲滿足變成了一聲帶著喘息的獰笑。
楚江開在這陣獰笑中打了個寒顫。
他手中的手爐已經(jīng)微涼,應(yīng)該是里面的那顆靈石快要消耗完了。
他騰出一只手在自己的衣袋中摸索,摸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他那顆唯一的靈石。
手爐靠靈石發(fā)熱,但這種來自中天的頂級手爐如何更換靈石,他卻不知道。其實,就算普通的西周手爐,如何更換靈石,他同樣不知道。
他一邊上下左右打量著手爐,一邊向'雅園小筑'走去,他已經(jīng)不想回'一柄劍'了,那個他曾經(jīng)當做'家'待了九年都的地方,現(xiàn)在想起來,竟然也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地方。
場面很尷尬。
木小婉背對著軒窗一眼不發(fā),柳入江扶著殘喘的師尊,師尊扶著那柄'歸于硯',馬將軍遣走了馬車。
然后,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該干什么了。
唯獨楚江開,裝作打量手爐的樣子,鬼鬼祟祟的朝著'雅園小筑'挪了過去。
馬將軍終于忍不住了,他笑了笑道,''扛劍的,怎么樣?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意思了吧?''
他說的猢猻,當然指的就是楚江開。
柳入江聞言,抬頭眼神復(fù)雜的看了看楚江開,問道,''云公子,這是戲還沒有散嗎?''
反倒是杜學(xué)究,目光平和的看著楚江開說道,''阿開,我說過了,你可以跟她走。入江,阿開沒有什么錯,莫要為難他。''
楚江開還是有些羞愧,索性收起了手爐和靈石,低著頭加快了步伐。
但是當他走過師尊和柳入江身前的時候,還是出了意外。
這意外就是那道被他強行留在體內(nèi)的屬于王翰的氣息,不偏不倚,正好這個時候躁動了起來,在體內(nèi)的經(jīng)絡(luò)中橫沖直撞,甚至比王翰操控的時候,還要暴魘。
更詭異的是,被杜學(xué)究扶著的'歸于硯',似乎是感知到了楚江開體內(nèi)的動蕩,也以同樣的態(tài)勢顫動了起來。
而隨著楚江開體內(nèi)那道氣息越來越快的動蕩,扶著'歸于硯'的杜學(xué)究全身都跟著晃蕩開了,簡直就是要抖散他那把老骨頭的節(jié)奏。
楚江開沒有顫抖,但肉眼可見的是,他的身體表面,時不時凸起一塊,一會兒在臂膀,一會兒在胸腹。
楚江開自己沒有感覺到痛苦,他只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起起伏伏,最后將絕望的祈求目光,投向了二樓的那道軒窗。
軒窗上的身影還是背對著長街,一動不動。
但那柄'歸于硯'卻有了破土而出的跡象。
柳入江看看'歸于硯',又抬頭看看楚江開,似乎找到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仇恨,就是仇恨,這個大逆不道的臭小子,竟然對'歸于硯'這樣的物件都敢動歪心思。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對青幽幽的鐵環(huán)。
這對鐵環(huán)是柳入江的貼身兵刃,像他們這樣的人,都沒有顯眼的兵刃,當然,'劍柄'杜學(xué)究除外。其余人等都是用的貼身兵刃。
師兄柳入江的這對鐵環(huán),楚江開看到的次數(shù)太多,但從沒有一次,他能看清楚這對鐵環(huán)是怎樣突然出現(xiàn)在他手上的。
這對鐵環(huán)幫他們走完過太多的程序,甚至還救過一次楚江開的命。
但現(xiàn)在,楚江開知道,這一次,它是要命來的。
他還知道,看似平平淡淡的柳入江,動起手來,是一種怎么的狀態(tài)。
他覺得這時候他應(yīng)該跑,不跑也應(yīng)該害怕,但他就是害怕不起來,甚至他覺得還沒有平日里師兄的一句訓(xùn)斥讓他害怕。
連一句開場白都沒有,眨眼間,這對鐵環(huán)已經(jīng)到了楚江開的眼前。
他沒有躲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而且,他的身體還在起伏,他勉強抬手,想摸出胸口藏著的那柄短劍,可是摸空了。
胸前已經(jīng)起伏了好多次,那柄一直被楚江開視作保命之物的短劍,不知道掉到哪里了。
更讓他失望的是,師兄手中鐵環(huán)脫手的時候,扶著'歸于硯'顫抖的杜學(xué)究,抬頭朝這邊掃了一眼,深陷的眼窩中,那雙眼的視線竟然平靜的可怕。
他看到了,但這一次,他沒有阻止柳入江。
不過被他緊緊攥著的'歸于硯',他同樣也阻止不了。
楚江開身體上的凸起,突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額頭上,像一個鼓起的大包。
'歸于硯'這時候從杜學(xué)究緊握的雙手間掙脫,飄向了楚江開的面門,雖然是飄,速度卻快的驚人,竟然在那對鐵環(huán)之前,擋住了這一擊。
金石交接的聲音響起,那對鐵環(huán)被輕松擊飛,而'歸于硯'的表面,泛起了一層淡淡的光華。
楚江開額頭上的大包不再晃蕩,那柄'歸于硯'也懸空停在了楚江開的面前。
片刻后,'歸于硯'在他的視線中慢慢淡化,最后,化作一縷灰色的光,鉆入了他額頭上那個鼓起的大包里。
這瞬間發(fā)生的事,讓楚江開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歸于硯'入體。
柳入江眼疾手快,在鐵環(huán)被擊飛的那一刻,就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師尊杜學(xué)究掠開了數(shù)丈。
杜學(xué)究在柳入江懷中,在一陣劇烈的喘息聲中,親眼目睹了自己孜孜以求的寶貝,進入了楚江開的身體。
不過,到現(xiàn)在,他也想不明白,'歸于硯'怎么會選上楚江開的。
楚江開明白了。
被強行留在體內(nèi)的那一縷王翰的氣息,絕不是王翰所說的一縷查看問題的真氣,這其中,必定有古怪。
他知道,那縷王翰的氣息,被自己強行留在體內(nèi)后,便失去了和王翰的關(guān)聯(lián),悄無聲息的被他的丹田降服。而在降服之后,和王翰本人都不能關(guān)聯(lián)的它,卻又能暴起召喚'歸于硯'這樣的至寶,這就是其中的古怪。
現(xiàn)在他也不敢多想,只希望這柄'歸于硯'既然能聽從召喚,最好也如同召喚它的氣息一樣,被降服。
好在,二樓上的那道身影,終于回轉(zhuǎn)了身體。
楚江開頓時覺得心里面也不再那么慌張了。
'嘩啦',那柄一直藏在楚江開胸前的短劍,從他的衣衫中跌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