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青衣青翠色。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芳香,芳香中微有暖梨花香。那個背影飄逸堅定落在九歌眼里像正在拂動的未完的曲調,悠揚且令人期待。
九歌有那么一瞬間的出神,回過頭干干道:“奕風兄今日的皮膚真白,用的什么方法?”
蘇奕風:“……”
雨后放晴天空中隱隱約約掛起了一道七色長虹,與院中大片芬芳馥郁的紫薇花交相輝映,灼灼生艷。一片芳華中恰巧是那棵被大雨摧殘過的君影草,孤零零立在假山旁,使這樣詩意的畫面帶了一點突兀。
蘇奕風行至院中,撥開被雨水打落成一團的白色花苞,從一片泥濘里拎出蜘蛛的尸體,小心翼翼放到了錦盒之中。他的目光看向九歌時,九歌正興致勃勃望著天邊的彩虹。
那是一副如凝露般純潔的面孔,明媚的連天邊的彩虹也失去了顏色。從小他們便生活在一處,以后自然也要生活在一起。九歌是要嫁給他的,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應該是順其自然的事。
可是,陛下把九歌指婚給齊予澤時,她居然一句推辭的話都沒有,一直以來他以為她是知曉他的情意的,他們朝夕相伴過那么多時光,每一個黎明,每一個黃昏,鏞山書閣中桐油燈下的一雙人影,這些她真的不知曉嗎?
陛下下旨時,她只是微微遲疑了一下便答應了,她沒有推辭,一個字也沒有說。那日明明是個晴朗溫暖的好天氣,他卻覺得渾身像寖在寒冷的冰水之中一樣刺骨。他在府中喝的酩酊大醉,他的情意,他的愛慕,就這樣付之東流,就這樣拱手讓人。疏云寒月,孤影清酒,落寞、寂寥像一張無限延伸的巨網(wǎng)將他牢牢罩住,無處可逃。
他蹌踉不穩(wěn)地來到孟府,遠遠就能瞧見前來道賀的官員離去的車馬。孟府中尚是一片燈火輝煌,明晃晃的惹人刺眼。
他走近時,正瞧見九歌靠在一張貴妃榻上,面露倦意,閉目小憩,一對金步搖悠然蕩在她烏黑地青絲間。
他本是憋著一股怨氣想要問問,到底她是真的喜歡齊予澤,還是喜歡他的身份?他想要問問,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什么?可是,他看到她這般疲憊,他所有的怨氣瞬間化成嘴角一抹笑意。
他伸手將她額前一縷烏發(fā)拂到她耳邊,可是他喝了太多酒,手不大靈光,動作不夠輕柔。
九歌睜眼急忙扶住他:“你怎么喝的這樣多?”
“九歌?!彼麊局拿?,那樣輕柔:“為什么?為什么你要答應陛下的指婚?”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就喜歡你,我一直以為我們長大了你就會嫁給我,我們青梅竹馬。我以為這些你都是知道的,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一點也不知道?!?p> 他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中,那么用力:“那么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我要娶你!”
空氣靜的仿佛沒有生命的氣息,他聽到自己心怦怦亂跳的聲響,每一次跳動都像使盡了渾身的解數(shù),每一根血管都在極速將血液供往心臟深處,來維持這最后一搏。他望向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烏黑明亮有著月亮光華的眸子,他努力探尋著昔日梨花帶雨的季節(jié)還殘存的往事,他希望她能夠想起,想起那些他在意的過去。
有冰涼的液體從他眸中滑落,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從萬丈懸崖上墜向無邊的深海,潮水淹沒心痛,像孤零零的小舟任狂風暴雨肆意吞沒,無助又絕望。
九歌眼里閃起一道亮光,卻是極短的一瞬。她掙開他修長的雙手,嘴上含了一絲笑意,目中一片平靜:“奕風哥你醉了,天色已晚,明日也不用上朝,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明早我再叫人送你回去?!?p> 冷風順著窗戶灌了進來,他本能往后退了退,再抬頭是九歌一張巧奪天工的精致面龐,她抬手扶住他,海棠花的金質步搖在她鬢發(fā)間來回晃動,折射著燈火的亮光熠熠生輝。
他突然好懷念兒時的歲月,她的頭上只簪了朵淺色珠花,卻讓世間繁華都失去了光彩。對著他笑時也是那般溫婉調皮。
可是如今命運將她推上了峭壁,她背負了太多。
他望著她突然綻開一個笑來,笑里分明藏了幾分酸澀,他眼前的女子,從今以后將會是西楚的王妃,或許還會成為未來尊貴無比的皇后。而他又能給她什么?他笑的更加酸澀,酸澀的笑意遮住鋪天蓋地而來的心痛,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苦的像久積的海水。
“我醉了嗎?”他蹌踉幾下攤坐在地下?!熬鸥瑁还苣阆胱鍪裁次叶紩湍恪紩湍?,我能做些什么?你告訴我……”
他開始語無倫次,明明心碎的那樣快,那樣猛烈,卻一點聲響也全然沒有,只剩下無盡的痛楚蔓延在整個黑夜。
他疲憊的閉上眼睛,恍惚中有一雙手拂上他的額頭,有一絲溫熱;也許是今夜冰涼了太久,被潮水沒過的心頭突然渴望得到這一點星沫的微光,他緊緊附住它,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無助的靈魂少了一絲剜心似的痛楚。
這一夜寒月朦朧略帶了花香,花香入鼻氤氳起如夢似幻的片片芳菲,帶著麻痹的痛楚和無聲的心碎,他觸到自己脆弱冰涼的淚水在瞬間決堤……
他醒來時,陽光正斜斜鋪在煙紫色的帷幔上,他扶著還有些疼痛的額頭,想要起身倒杯水喝,一抬頭他卻像天上炸下一個驚雷,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
柔柔香帳中,赫然坐著一位溫婉可人的美嬌娘。烏黑的長發(fā)下她隱隱露出半邊嬌羞的容顏,秀著春燕的粉色里衣懶懶滑落在臂彎處,露出凝脂般的香肩。
“你醒啦!”她的聲音嬌羞又帶了幾分喜悅。
他眼里的痛楚又深了幾分:“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里?這是哪里?”他幾乎聲嘶力竭,用力敲著頭,這一定是在做夢。
美嬌娘帶著詫異目光道:“蘇大人,這里是孟府啊,你昨晚喝醉了,孟大人看您醉的厲害將你留在了府中,叫奴婢扶你到房中休息,奴婢給大人擦臉時,大人便抓著奴婢的手不放,還說……”她臉上氤起一層紅暈,繼續(xù)道:“還說為了奴婢做什么都愿意,然后……”她的臉又紅了一紅。
烏云壓頂,如臨深淵。
怎么會是這樣?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抽了絲的魂魄,毫無反抗之力。命運在一剎那將他推上絕壁,他的目光空的像兩個不見底的黑洞。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逆著陽光有兩個影子駐足門前,那是他熟悉的身影。
“奕風哥,我讓涓云備了些粥和小菜,快起來吃一些吧?!?p> 他聽著這樣的聲音,心頭有一絲暖意,緊接著卻化成千年寒冰。
他急忙穿上里衣跳下梨花木的大床。三步并做兩步伸手想要開門。
然而,他的手頓在那里,開了這門,他與她便再無可能,可是不開這門就有可能嗎?他猛然抬起頭,不開又怎樣,他早就無路可退,只要他愛著她,有沒有可能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只是他一個人的事罷了。
他不記得那日九歌看到那些畫面時是什么樣的表情,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是背對著她,沒敢再多看她一眼,有冰涼的液體自眼窩溢出。錯了,一切都錯了。
他只記得那個美嬌娘的閨名叫做秀秀,她恭敬溫順的跪在九歌面前請求她的成全。不求名分,但求相守。
“既是師哥中意的人,我也不能虧待了你。”
那之后的第二日,孟府的涓云將打扮得體的秀秀和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送到了他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