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言革命
辭別周子冬后，我獨(dú)自一人走在大街上。瞥見一塊公示板時，赫然發(fā)現(xiàn)了薛金羽的畫像，正好就貼在公示板中央，那是一張通緝令。黑白分明的畫像下，赫然寫著“懸賞一百塊大洋”的字樣。
我看著通緝令，忍不住搖了搖頭，暗想：“堂堂一介斧頭幫幫主的腦袋就值一百塊大洋？按說……一萬塊應(yīng)該都不止吧？”又想：“現(xiàn)在全上海到處都在捉拿薛金羽，卻不知道，薛金羽此刻就在我家里，嘿嘿，說什么十三太保、斧頭幫幫主？到頭來不都得跟著我金少走？”想到這里，不禁一陣悠然自得，悠哉踱步回家。
剛走到大雜院門口，忽見一個人影從暗處閃身而出。我嚇了一跳，這才看清來者是洪浩。我拍著胸口，舒了口氣道：“我當(dāng)是誰呢？大哥啊，你嚇?biāo)牢伊恕?p> 洪浩問道：“怕什么？是不是虧心事做太多了？”
我當(dāng)然聽出洪浩話中有話，卻顧此而言他，賠笑道：“關(guān)鍵世道亂，我又沒大哥你的功夫……嘻嘻，你在這兒干什么呢？”
“等你?！?p> “怎么不進(jìn)去等?。俊?p> 洪浩斜眼看了看院里：“我怕里面……不方便?！?p> “那我們?nèi)ツ?？?p> “跟我來吧?！闭f著，引我走出弄堂口。一路繞繞拐拐，卻來到當(dāng)初兩人結(jié)拜時的小酒館里。
這一路上洪浩都板著臉，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到了酒館后才跟酒保點(diǎn)了酒菜。等酒率先上來時，洪浩自顧自倒了一杯，然后一飲而盡。我尷尬一樂：“原來大哥你是想喝酒啊，早說啊！我陪你……”說著便要倒酒。
洪浩放下酒杯，正色道：“金少，我不是找你喝酒的?！蔽乙姾楹迫绱肃嵵兀簿筒桓以偻嫘σ詫?，也嚴(yán)肅起來。洪浩直勾勾地瞪著我道：“知道為何把你帶到這兒來嗎？”
我道：“你我兄弟舊地重游?！?p> 洪浩冷哼一聲：“你別嬉皮笑臉的，我等下問你的話你如果回答不出，那這昔日你我結(jié)拜之地今晚也是咱們今日恩斷義絕之所?！?p> 我這才有點(diǎn)驚訝了：“大哥，你何出此言？”
洪浩劈頭道：“何出此言？你喜歡交朋友，攀親戚。之前你加入雷公館跟雷地寶糾纏不清，我已經(jīng)看不慣了。好在你出淤泥而不染，沒欺負(fù)百姓，未害人性命，我也就忍了?？蛇@一次，你居然跟暗殺王薛金羽攪在一起？”說到激動處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左右人都看著他們。
我連忙起身，賠笑一圈，小聲勸洪浩道：“大哥，現(xiàn)在滿城都在通緝他，千萬別聲張……”
洪浩放低了聲音：“現(xiàn)在你告訴我，為何讓我放過他？”
我憋紅了臉，搖頭道：“這……這……這說來話長了……”
洪浩道：“沒關(guān)系，你慢慢說，我慢慢聽，我有一整夜的時間聽你說。但你要是說不出個緣由來，就別怪我薄情寡義了。我知道，薛金羽此刻就藏在你們院子里對不對？”
我臉色一變，焦急喊道：“大哥……”
洪浩抬了抬手：“先告訴我緣由，再喊我大哥不遲！”
洪浩知道今天只憑胡吹是不能蒙混過關(guān)了，他想了想，忽然問道：“好……大哥，那你告訴我這薛金羽為何要?dú)⒕炀志珠L？”我把薛金羽本要刺殺王成卻把徐錫錠給誤殺的事告訴了洪浩！
洪浩道：“你說為何？”
我哪里知道什么原因？咽了口口水，扯道：“那……那當(dāng)然不是因?yàn)樗祽倮妆檀汉湍切戾a錠爭風(fēng)吃醋嘛！”
洪浩臉現(xiàn)不悅：“廢話！什么亂七八糟的，你明知故問。誰不知道薛金羽此次暗殺是為了支援南方革命軍討伐直隸總督齊夑元。”
我一聽到齊夑元的名字，心中頓時一凜，暗想：“總算找到個背鍋的?！彪m然還不知道這人到底誰，卻還是順桿爬道：“對?。∵@王成和徐錫錠都是齊夑元的下屬對不對？”
洪浩搖頭：“不是下屬，是心腹?！?p> 我附和道：“對啊，所以薛金羽殺了他們?nèi)魏我粋€就會對齊夑元造成打擊對不對？”
洪浩道：“這王成和徐錫錠掌控上海幾萬名警察部署，不是打擊是重創(chuàng)?！?p> 我抹了抹頭上的汗珠，低聲道：“對啊，所以那薛金羽這么做會幫到南方革命軍對不對？”
我道：“革命軍已過湖南，不日可至江浙上海即將兵臨城下。徐錫錠一死，上海駐兵沒了頭目，自然大亂，當(dāng)然會幫到革命軍。”
我通過這一系列試探，終于摸清了狀況。這段歷史我曾經(jīng)也是仔細(xì)研究過，在這里曾經(jīng)也在街上聽過幾個“激進(jìn)分子”的演講，演講的人和聽講的人多半都是學(xué)生。這些學(xué)生思想激進(jìn)，路線極端。很多人叫囂著要推翻舊世界，并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對于他們說的內(nèi)容，我再熟悉不過了，隱約記得：這些人全認(rèn)為革命是好事，是正確的，是可以拯救中國的百年大計。我肯定贊同他們的說法，但對于那些人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形象卻印象深刻。
洪浩雖然并非“激進(jìn)分子”。但有好幾次在酒桌上，我都聽過洪浩有同情革命的言論。顯然，立志成為一代大俠的洪浩也像那些學(xué)生一樣是不滿足于現(xiàn)狀的。只不過身在其位這才不得不忠實(shí)其事，否則，洪浩早晚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想到這里，我忽然一拍桌子：“對啊，好！那大哥你說這南方革命軍到底……該不該革命？”洪浩安靜地盯著我，半晌不發(fā)一言。
我被他凌厲的眼神盯得有些發(fā)毛，一時竟亂了陣腳，尷尬得說不出話來。暗想：“莫非這一下賭錯了，大哥又不贊成革命了？”
洪浩緊緊瞪視我，忽然反問：“你說該不該革命？”我又咽了口口水，把心一橫，緩緩道：“……我以為……革命總……總沒錯吧！”話音未落，洪浩猛然起身。
我嚇了一跳，不知道洪浩想要做什么。只見洪浩繞著桌子快速走了一圈，繼而坐回原位，用炯炯的眼神瞪視著自己。半晌，終于緩緩低聲道：“革命……無錯！當(dāng)然要革命！要徹徹底底的革命！要把這世上種種惡疾一掃而盡，把封建軍閥殖民列強(qiáng)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要建立全新的、平等的、民主的新中國，要讓人人有書讀，人人有飯吃！”聽到這里，我終于長出一口氣。順便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試探地問道：“好……大哥，那你現(xiàn)在告訴我，我該不該幫薛金羽，該不該讓你放過他？”
洪浩低聲道：“那薛金羽不顧自己的安危刺殺他，完全是個心懷天下恩澤蒼生的大丈夫，你當(dāng)然該幫，我必然會放?！?p> “所以，大哥你……”
這時，洪浩竟激動地難以自持，一把握住我的手：“好兄弟！大哥果然沒看錯人！”
我前胸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福胶偷溃骸坝衅湫直赜衅涞苈铩?p> 洪浩當(dāng)即倒?jié)M兩碗酒，拱手道：“二弟，大哥不知你理想如此遠(yuǎn)大，心懷如此寬廣。大哥敬你重你。你平日雖看起來閑散慵懶偷奸?；?，但你果然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子?！?p> 我沒想到洪浩竟能如此稱贊自己，一時也激動萬分，動情喊了聲：“大哥！”
“二弟！”
我道：“你懂我！”
“我懂你！”言罷，二人撞杯對飲。
因?yàn)樾闹惺鏁?，這一杯酒就干得格外容易，我擦了擦嘴，偷偷環(huán)視周圍的情況，說道：“但是大哥，小弟的這些想法不希望……”
洪浩也警惕起來，低聲道：“二弟，你不用多說，大哥都明白。你們革命者有革命者的規(guī)矩，我一定會對此事守口如瓶，再也不提。未來有什么需要大哥做的，大哥更是責(zé)無旁貸。二弟，千斤的擔(dān)子，我陪你一起扛?！闭f完，又干了一碗酒。
我看著洪浩，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碗，心中卻泛起了嘀咕……
他沒想到：自己隨便說兩句，就真被當(dāng)成了革命者。一時間又是驚喜又是擔(dān)憂。說到底，我其實(shí)很懂革命是什么意思。革命，為了這兩個字，連薛金羽這樣的人物都差點(diǎn)被“革”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