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烈陽高懸,腦袋有些暈眩,陳逍磨了磨發(fā)干的嘴皮子,缺水的窒悶感,沉沉的壓在胸口。
忽而臂上一陣刺痛,一把匕首狠狠插進自己的肉里,鮮血順著刀鋒汩汩而出,滴落在那下方盛著的破碗里。
他今早被拖來這城門口,綁在木架上。乍眼一看,渾身上下插著不下十把刀子。
“嘶——別浪費了?!蹦茄靡垡惶虻朵h上的血跡,將手里的破碗遞給那焦急等待的人。
那人長的皮包骨頭,四十上下,連接了碗道謝,“謝謝大人,謝謝大人?!?p> “趕緊拿了走,別擋道!”
陳逍掀開沉重的眼皮,卻見臺下烏壓壓一片人,他們望著自己的眼神,讓他不禁發(fā)寒。那感覺,似是把自己當做待宰的羔羊,恨不得立馬將自己吞吃入腹,連骨頭都不剩。
“住手??!”
一個瘦弱的身影沖了上來,死死護在陳逍身前,怒斥道:“你們良心被狗吃了么,他是段延段郎中,不是妖道!再這么下去,他會死的??!”
“哪里來得丫頭片子,瘋了吧你!”人群中有一人大呼道:“竟然為妖道辯護,我看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
衙役皺著眉頭將人一把拉開,“想死啊你,滾一邊去,再敢來礙事,連你的血一起放!”
聶小蘭跌倒在陳逍腳邊,手掌衣服上皆粘上了血,是從陳逍身上流下的。
她錯愕的望著身上的血跡,抬頭見那一把把刀子,眼眶不住的紅了,“你們說說,你們有誰沒被他救過的,他們外鄉(xiāng)的要殺他,你們也要昧著良心,為虎作倀嗎!”
人群之中,不乏有與段延頗為熟稔的。也許他們心中對段延是妖道這件事,尚有疑竇。但他們賭不起,他們只能手里拿著碗,靜靜等待著那所謂的解藥。見聶小蘭聲嘶力竭地指責,皆暗暗垂下了頭,保持沉默。
陳逍看著那瘦弱的身影跪在地上,捂著臉痛哭,心里不住的揪疼。此刻,他似能感受到這幅麻木的身軀,心底掀起了一絲波瀾。
終究是一白頭老漢看不下去,上前扶起她,低聲勸道:“姑娘,快別哭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也為我們這些人想想……”
他瞥眼看見她毀去的半邊臉,又道:“包括你,要是沒有解藥,我們都得死……”
“你們今日喝了他的血,就算你們能活下來,遲早也會遭報應的!!”聶小蘭惡狠狠的瞪過去,“我詛咒你們,你們不配為人,你們都將不得好死?。 ?p> 老漢被推了一個踉蹌,身側一人連忙將他扶住,怒道:“瘋丫頭,自己趕著去死,別拉上我們啊!”
老漢擺了擺手,“造孽啊,造孽??!”說著轉頭看向陳逍,緩緩一拜,“大恩大德,今生難以為報,待來世,老夫便是做牛做馬,也要還了您的恩情……”
陳逍目光從他身上淡淡掃過,心中不由自嘲一聲。他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他也許能救得了一人,卻救不了所有人……
“給他喂點水。”
頭頂傳來一道聲音,入眼一角黑紫色的官袍,腳下一雙踩云靴。陳逍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緊緊盯向他身后,那小小的身影。
“阿泠……”
藺如兒牽著段泠的手,緊緊跟在父親身后,見那木架上的人,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的,連拉著段泠躲到一旁。
陳逍見段泠一雙大眼睛望過來,眼底的懼怕之色,似是一把利劍直捅心窩。
下一瞬便被人粗魯?shù)淖鹉X袋,發(fā)絲勒著頭皮生疼。那衙役拿著碗,一股腦將水灌下,嗆得陳逍不住的咳嗽。
藺世臣拿帕子捂著鼻尖,湊近低聲道:“段郎中,為了我們所有人的命,不得不委屈你了……你死后也別怨我,我想,你也不愿看到段泠流落街頭,成為乞兒罷?!?p> 陳逍攥緊了拳頭,想沖上去打他一拳,卻被鐵鏈死死捆住,動彈不得。他感覺自己的腦袋緩緩抬起,脖頸一陣酸痛。
嘴里用著干啞的聲音輕笑道:“你以為,喝了我的血,什么代價都沒有么?”
藺世臣聞言一怔,看向面前這已不成人形的人,見他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眼里具是悲憫的神色。
“你以為你這么說,我便會放了你么?”藺世臣輕哼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招呼一旁的趙師爺?shù)溃骸胺叛?,掌握好分寸,別把人給我弄死了!”
“是是是,大人?!壁w師爺上前一腳踢向衙役,斥道:“還愣著做什么!繼續(xù)?。 ?p> ……
聶小蘭哭著跑回家中,路上人影蕭條,空蕩蕩的。剛一轉角,卻倏地被人拉至小巷里。
聶小蘭兩眼圓睜,嘴巴被人死死的捂住,只能驚恐的望向這黑衣人。
他全身緊緊裹著黑色的袍子,只露出下巴尖,忽而開口道:“你想救他嗎?我可以幫你?!?p> 聶小蘭心里按捺不住的欣喜,面上卻對這來歷不明的人,尚有幾分狐疑,“你為什么要幫我?”
只聽他淡淡道:“你無需知道這許多,只要回答想,還是不想?!?p> 聶小蘭沉默片刻,鄭重的點了點頭,“想!”
“好?!蹦侨怂剖窃缫蚜系竭@個答案,手里出現(xiàn)一塊晶石,“想辦法讓他把這里面的東西吃了。”
聶小蘭伸手接過,卻見那晶石通體黑色,里面似是有什么在流動,像是一團蒼白色的火焰,不由疑惑道:“這……怎么吃?不會對他有害罷?”
那人輕笑了一聲,“放心,這本就是他的東西。”
聶小蘭抬頭還想問些什么,卻見面前早已空無一人,只將晶石貼身放好,悄悄走出了巷子。
是夜。
“喂,你們有沒有覺著,這瘡好像沒有在長了?”
幾人擠在一間棚下,其中一名大漢掀了袖子,仔細瞧了一眼胳膊上的傷口,便一拍身邊瘦弱的男子,“三子,你癥狀最輕,瞧瞧你的!”
張三順晃悠悠爬起,無奈地一扯衣領,卻見胸口的大片紅疹已消失殆盡,不由一驚,“我滴娘嘞,真的有用!”
旁邊幾人聞言湊了過來,紛紛查探起自己的傷勢,“他的血這么靈??!”
那大漢瞧了一圈,心里暗自打起了主意,“你們說,只一碗血便好的這般快,那要是再來幾碗,豈不是已經(jīng)完全好了!或者說,他的肉是不是……”
張三順聞言連止住他的話頭,“你瘋了你,我喝他一碗血都有些想吐,你還想著吃肉……”說著不由搓了搓胳膊。
一旁湊過來的李平想了想,開口道:“我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自古有傳說,觀音割肉救母,說不得他的肉真有起死回生之效?!?p> “對啊,大家都沒嘗過,你怎么知道就沒用!”
幾人面面相覷,“不太好罷,吃人肉這種事我干不出來,楊大哥你個屠戶見慣了的,當然不怕了,但我們怕!”
楊震呿了一聲,“我不過說說罷了,但你家老子不是只剩下半口氣了么,他那一碗血絕不夠的,而且,還有那么多人等著要他的血救命,何時才能輪到你……”
那人聽著有些動搖,“你想怎么做?”
楊震于脖子上比劃了一下,“要我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過你們不敢就算了,他就被綁在城門口,鐵定有人跟我們一樣,盯著他那點肉?!?p> 張三順驚呼一聲,“有人去了!”
幾人一驚,卻見黑夜中,一人裹得嚴實,偷偷摸摸的往那城門口走去。
李平冷聲道:“咱們跟去看看,就算咱們不做,也絕不能讓別人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