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野車上下來四個人，都沒有穿警服，所以無從分辨他們的身份。坐駕駛位置的年輕人向我們快步跑來，朝李魄敬了個禮。
“李隊晚上好，”來人個頭不高，靠頭發(fā)補充了幾厘米；身材精瘦，膚色卻是異于常人的黑。他大致在二十出頭的歲數(shù)，一張有棱有角的方臉，嘴唇單薄，眉宇間有這個年齡段應(yīng)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還有一絲未脫的稚氣。
“這位是？”他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一臉考究，嘴角突然露出了然于胸的笑意，像嗅到了天大的八卦?！拔揖驼f李隊怎么特意囑咐我多買一杯咖啡，還強調(diào)了要熱的。”他把手里的紙袋提到胸前，獻寶似的展示。
“不是跟你說了么，不用叫我李隊，叫哥就行。下不為例了。”李魄從他手里接過袋子，從里面拿出一杯咖啡，不容推辭地塞進我手里。又塞衣服又塞咖啡，我怎么感覺自己像個儲錢罐呢。
“介紹一下，這是我?guī)煹?，鄭端，分來刑警隊時間不長，我們都叫他端正。你別看他長得瘦小，市級武術(shù)比賽冠軍，國家二級游泳運動員”，李魄把他自己的咖啡拿出來，又把袋子還回到鄭端手里，接著指向鄭端身后那幾個人。“身材魁梧的叫武濱，拎箱子的是痕跡科高銳漢，走在他后面那個拎更大箱子的，關(guān)維，我們隊里法醫(yī)?！蔽腋S著李魄的介紹一一看去，同時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讓我一下子記住這么多人的名字，還挺費勁兒的。
“至于我身邊這位嘛”，李魄喝了口咖啡，停頓幾秒鐘，才繼續(xù)解釋，“趙幼宜，我請來破案的知識顧問。”
“李隊……啊不，老大，這么漂亮的小姐姐居然是顧問，那我可有點好奇，這次究竟是什么案子了。”鄭端聽了李魄的介紹，眼中強烈的八卦之火突然熄滅，失望中還留有不甘?！霸僬f，咱們隊里什么時候要請顧問了。”
李魄沒理會鄭端，用手里手電筒照了照被掘開的墓穴，“你們先過去，注意封鎖現(xiàn)場。讓關(guān)維帶尸體回去，兩具都帶走。”接著他看向我，“你先上車坐著等會兒，我陪你過去?！?p> 他從鄭端手里接過車鑰匙，陪著我走到越野車旁，伸手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示意我上去坐。我也沒啥選擇的余地，拍了拍褲腳上的浮土，逆來順受地坐上車。
“等我下，處理完了，我送你回家?！?p> “行行行，警察同志你快去忙吧，我肯定讓你省心”，我把口罩摘下來，清新冰涼的空氣拍在臉上，瞬間提神醒腦。李魄看了看車?yán)?，沒再說什么，只是點點頭，關(guān)上了車門。
我蜷縮在車座上，端詳車?yán)锏膬?nèi)飾，突然發(fā)覺李魄的衣服還被我抱在懷里，難怪鄭端剛剛會誤會我們兩人的純潔性。我趕忙用手去開車門，想把衣服物歸原主，卻怎么都打不開——不知道李魄什么時候悄悄鎖了車門——還說相信我，這根本變相囚禁嘛。
我氣急敗壞地敲了敲車門，沒有人給我回應(yīng)。我又試了試車窗按鈕，同樣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一番探索下來我發(fā)現(xiàn)只有車頂?shù)奶齑伴_著，想必是留著給我換氣，不至于憋死在車?yán)铩?p> 李魄啊李魄，你可真行。我回憶著過去五個小時里發(fā)生的事，吃咖喱飯的滿足還歷歷在目，稀里糊涂就來此地挖墳掘墓，破解了一個可憐女人的死亡。最主要的是，之前明明還是和睦友愛的鄰里關(guān)系，憑借一番通力合作，竟然就被警察同志無情關(guān)進車?yán)?。我越想越生氣，不由埋怨起關(guān)琳琳，這個始作俑者，不僅拖我淌進這灘渾水，還不回我短信。
車窗外陸續(xù)有人走動，大多是穿著制服的警員。從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原本冷清黯淡的荒地墓園此時可謂燈火通明，好多只電量充沛的強光手電，對抗著原本無人劈柴取火的夜晚。曹可尸體附近被拉上了警戒線，過了一會兒，法醫(yī)提著他工具箱返回車隊，他身后跟從的警員抬著兩具蓋著白布的擔(dān)架，想必是那兩具尸體。
我在車上玩了會兒小游戲，刷了一遍論壇，還抽空回復(fù)了幾個看手相的消息。原本急躁的情緒被時間逐漸消磨，變成了現(xiàn)在的百無聊賴。副駕駛這一方空間根本不夠我伸展，我翻來覆去變換著坐姿，緩解麻木的屁股和雙腿。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意識有些消沉，困意勢如破竹地席卷我，搞得我不停打哈欠。我的腦海里涌現(xiàn)出許多念頭，稀奇古怪，我卻抓不住其中任何一個。它們只是河水般從我經(jīng)過，向某種永恒的深淵流去。
當(dāng)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才意識到剛剛真的睡過去了。李魄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上了駕駛位，正低頭用手機發(fā)微信，神情專注，似乎在忙工作上的事。車窗外的光亮已經(jīng)淡弱，夜色越發(fā)濃重，而吉普車的前燈亮起來，我能看清草地里撲騰跳起的蟋蟀。
“你醒了”，李魄從手機里回過神，看著我，好像已經(jīng)等待許久。
“你不是說相信我么，干嘛還鎖車門”，我整個人還卡在短路狀態(tài)，猛然回憶起睡著前的極其敗壞，這句質(zhì)問不經(jīng)大腦就脫口而出。不用照鏡子，我都能想象出此刻自己的臭臉。
“怕你不安全?！彼Z氣沒有任何辯解，反而很篤定，像標(biāo)準(zhǔn)答案。我一記鋼鐵猛拳打在了他的棉花上，瞬間癱軟下來。李魄似乎也已經(jīng)疲憊，輕輕揉了揉眼睛，然后踩了一腳油門，發(fā)動機嗡嗡作響。
“現(xiàn)場處理好了？”
“法醫(yī)已經(jīng)把尸體帶走了，準(zhǔn)備解剖，進一步確定死因。端正還在現(xiàn)場，等著天亮去走訪村民?！痹揭败囻偵狭舜逯写舐罚瑳]過一會兒就從福萍超市門口經(jīng)過，午夜四點的村莊丟失了它的警惕，卷簾門緊閉，燈也全都熄滅。
“誰能想到，我還吃了塊尸體的喜糖，真惡心?！?p> “我在想，這場冥昏可能與整個封伯村相關(guān)，你覺得呢？”
“首先要確定女尸身份吧，以及她通過什么途徑出現(xiàn)在這里。敢配冥昏，說明中間肯定有風(fēng)水師的參與，嫌疑人不一定是村民，或者說不止于此。”雖然我清楚曹可的身份，但我相信警察的辦事效率，相信很快就會有更詳細(xì)的資料交到李魄手上。
“嗯”，他點了點頭，單手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我注意到他眼里布滿紅血絲。車在環(huán)城高速上馳行，看不到其他車輛，只有兩旁路燈一盞盞次第亮起，讓歸途看起來沒那么孤單?！澳阒牢覟槭裁聪嘈拍忝矗俊?p> “因為你身上有我更好奇的秘密，它過于迷人，以至于我愿意等待。這是我的一點私心。今天我一直在觀察你，想必你也在觀察我，我的直覺告訴我，你這樣的女孩和罪惡扯不上什么瓜葛，你值得相信?！贝巴獾臒艄庥痴赵诶钇悄樕?，忽明忽暗，閃爍不定。我一時琢磨不透他的態(tài)度，只覺他沉靜而可靠。
“但如果我判斷錯了——我會親自抓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