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未涼
初雪,細(xì)細(xì)綿綿的白色顆粒隨著午夜凄涼的風(fēng)緩緩飄落在地。雪,是溫柔的,洋洋灑灑至地卻堆積不起,無法將灰色的石子路涂滿純潔的白。很快那柔軟的白色便被人們踩在腳下,漸漸融化,變成令人嫌惡的污水,與地面相融。
一條滿是酒吧和KTV的街,燈紅酒綠中,而都市里人們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小寧?。 ?p> 一個急促的男聲被嘈雜的音樂覆蓋。突然,一個紅裙女孩披散著頭發(fā),赤腳從一家歌吧里沖了出來。
女孩極其慌亂,手上的一雙白色高跟鞋掉落了一只也不自知。雪白的鞋子被遺棄在地,污水把鞋子染臟,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紅衣女孩一閃身躲進(jìn)一條又窄又黑暗的小巷,男人慢了一步,等他出現(xiàn)給他的只有眼前的一片白和一只被污水染臟的白色高跟鞋。
雪,似乎又下大了些,濃密的飄落在男人的肩膀和頭頂。
因為追出來太急,他只穿了個白色毛衣,在雪地里有些瑟瑟發(fā)抖。污水和薄薄的雪無法分辨她的足跡,他,又找不到她了。
而此時,紅裙女孩已經(jīng)穿過小巷,到了后面的一條街。
這條街沒有人,相比前街的繁華熱鬧冷清了太多。薄薄的雪落在地上無人踩踏,很快便堆起了厚厚的一層,女孩赤腳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這里尤其清楚。
看著手里僅剩的一只鞋子,她自嘲地一笑,索性也一起丟了。她,好久沒那么失態(tài)了。
裸露著手臂和腿,女孩好像并沒有感覺到寒冷,她失神地走著,思緒早已被時光浪潮帶回到過去……
?。ǘ┯H已涼
從幼童到成年,每個人都有一段經(jīng)歷叫做成長。而對于小寧來說,那段經(jīng)歷叫噩夢,是她至今為止都不愿去揭開的過去。是的,寧是她的姓,而她……沒有名字。
一身破布,女孩連一根像樣的皮筋都沒有,只從圍裙上剪下一條將她那雜亂干枯的頭發(fā)系在腦后。她彎著腰,小小的手指按在灰黑的抹布上,將木地板擦干凈。她得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不然爸爸回來他又要發(fā)脾氣了!
“砰”!!
門被用力踹開,嚇了女孩一跳。她條件反射地迅速起身,然后躲進(jìn)角落蹲下,蜷縮著身體。
“死丫頭!天天住我的!吃我的!喝我的!你怎么當(dāng)初沒跟你媽那個賤人一起去死呢?!”男人一身酒氣,將手中的酒瓶像女孩扔去。
女孩受了驚嚇雙手抱頭,而酒瓶子在她的手臂上被砸碎,玻璃渣子刺入她滿是淤青的手臂,血肉模糊令人觸目驚心。
“嘶……”
女孩深吸了一口氣,她不敢叫出聲,因為她知道,喊叫與反抗只會迎來他更殘忍的毒打。他是她的繼父,母親受不了他的家暴而拋棄她自己離去。她沒了依靠,只能待在這里,活一天是一天。
不,她從來就沒有過依靠。
酒瓶,樹枝,腰帶,木棍,他幾乎什么都用過??植赖臇|西抽打在女孩小小的身上,像用一把鈍刀割在心頭,一下又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一次,女孩高燒不退,她唯一的領(lǐng)居將她送去醫(yī)院。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干凈的像雪一樣的男孩,皮膚白凈,眼眸清澈,他說他叫冬。
而對于小寧來說,他就是她的冬,她的冬,獨(dú)一無二,溫暖的冬。
?。ㄈ垡褯?p> 小時候,冬是她的太陽,可長大后小寧開始意識到,雪不應(yīng)該被污水染臟,她不應(yīng)該玷污她的太陽。于是,她像她媽媽一樣,選擇了逃離。
18歲生日那天,她逃離了那個“家”,也離開了她的冬……
她沒有文憑,唯一值錢的恐怕只有她媽媽留給她的還算不錯的臉蛋。她,沒有選擇,只能重操母親的舊業(yè),去歌吧做陪唱。
兩年光陰,小寧憑借著自己很好的忍受力在歌吧混得還算不錯,至少那些微薄的工資是可以解決溫飽問題的。偶爾還會有客人的小費(fèi),只是……她也付出了代價??墒窃谛幍难劾铮X,大于一切。
“小寧,399號包廂的客人你去陪一下。”
“好?!?p> 好,是。這兩個字眼她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服從,是她18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她最初也曾反抗過,第一次她也曾雙眼含淚向老板解釋客人的動手動腳。
“是他先動手的!我沒有……”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給我滾蛋?。 ?p> 那一晚,小寧在歌吧后門外坐了一夜。她像一個雕塑呆呆地看向地面,手里緊緊地攥著冬送給她的吉他項鏈。第二天清晨,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三個字,“對不起?!?p> 她想起,以后沒有冬護(hù)她了。
?。ㄋ模┬囊褯?p> “小寧?。 ?p>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寧幾乎瞬間把思緒收回,抬起腳就跑??墒撬俗约旱哪_因為長時間冰在雪地,已經(jīng)紅腫到僵硬,顯然已經(jīng)跑不過一心要追到她的冬。
溫暖,從后背撲滿然后包裹全身。
她打了個寒顫,僵著身子,不敢回頭看他。
一如既往的……他一如既往的溫暖。
“dong”這一簡單的字此時都讓小寧無法發(fā)聲。他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讓她不想出口破壞這來之不易的擁抱。
“小寧,為什么要躲著我……”冬將下巴放在小寧的肩膀上,有種要將她鑲嵌在懷的架勢。他垂著眼眸,低落地出聲。
萬千語言梗塞在喉,女孩的呼吸都忍不住放緩。她……一直都對不起他的好。做了兩年的心理準(zhǔn)備在這一刻崩至于潰。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要出生在那樣的家庭?!……為什么她不管做出多少努力都配不上他?!而冬生來優(yōu)越,為什么老天要這么偏袒???!既然一開始就與他沒有可能,那當(dāng)初為什么要讓冬救她??!為什么不然她去死!??!
小寧盡全力掙脫了冬的懷抱,她面對他,兩年后的第一次見面,她看著面前長高不少的男孩沖他大喊。
“你和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都識相離開了為什么還要揪著我不放!冬,我恨你!恨你當(dāng)時救我!恨你讓我活著?。 ?p> “小寧……”
“還有這個項鏈!”她握住脖子上的吉他項鏈,狠心用力一扯。
“我不要了!以后,我們分道揚(yáng)鑣??!”
雪比之前下得更大了,朔朔地灑落,密密麻麻,剛好將小寧的眼淚隱藏于一片白茫茫后。
?。ㄎ澹┤艘褯?p> 冬走了,這條寂寥的后街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小寧這時才感受到寒冷,抽離了冬溫暖的懷抱,她似乎冷到快要死去。
她忽然沒了力氣,踉蹌地走到墻邊坐下。這是一條小巷,上面的小延邊可以幫她遮擋些雪。
手臂大腿,和臉蛋被凍的通紅,與她那紅色的連衣裙看起來極配,一種病弱的變態(tài)美感。
小寧抬頭,癡癡地看著漫天飛舞的大雪。
20年來,她的歸宿到底在哪呢?
漸漸地,小寧覺得自己越來越冷。她竟然看到了會對她笑的繼父,會寵愛地摸她頭的母親,還有就算她沖他吼也不會放手的冬。
雪花飄落在小寧裸露的肌膚上,漸漸融化。她看著漫天的雪花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她像孩子一樣伸出手,“帶我走吧……帶我走吧……別拋下我……”
雪花應(yīng)允了她的愿望,溫柔的停留在小寧的身邊,美得如夢如畫。
雪未涼,人已涼。
10年后,冬的婚禮上。
新娘溫柔純凈,一襲白色婚紗在繁花中襯托的她更加恬靜。
此時又是新的一年,而天空意外地下起飄飄小雪。這是今年的初雪。
新娘看著雪花眼中滿是欣喜,也感受不到天氣的寒冷了。而冬抬起頭凝視著天空,記憶深處似乎也有這樣的一個雪天,細(xì)細(xì)綿綿……那天……
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雪很快在他掌心融化,然后消失不見。
“冬!牧師在問你話呢!”新娘的聲音打破了冬的沉思。
他回過神,溫柔地看向新娘,輕勾嘴角,“我愿意?!?p> 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暖純凈,他親吻著新娘。
雪不知何時停了,剛剛散落的雪花飄在紅玫瑰上,化成水珠,晶瑩剔透。
而那個紅衣女孩,卻在冬的記憶中消失了……沒有人記得她曾經(jīng)活著……短暫的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