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祭祀

　　狐女聳了聳肩膀，終于開口，道：“奴只是這棵桃樹的一份養(yǎng)料。每年樹神都要醒來一次，汲取足夠的營養(yǎng)來供養(yǎng)樹上的人面桃花。要是樹神死了，所有的桃花都會枯萎。支持這個夢境的東西······也就不存在了。”

　　按照狐女所言，出夢的方法是殺死樹神。

　　但狐女的話語里摻了幾分真假，還需仔細甄別。陳等閑兀自思量了一會兒，開口道：“所以你們所說的‘祭祀’，是讓樹神出現(xiàn)的方法之一？”

　　“不，光是‘祭祀’還不夠，”狐女突然抬起頭，“‘祭祀’只會讓我一遍又一遍地死去，承受永不停息的痛苦。但桃樹永遠不會被‘喂飽’，樹神也不會出現(xiàn)。真正要讓樹神出現(xiàn)的辦法，是‘獻牲’?！?p>　　獻牲？

　　陳等閑敏感地支起耳朵，幾乎是一種古怪的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的話才是出夢的關鍵。

　　他想起了之前所見的朱紅壁畫上，一群狐貍送上的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那，‘牲’是什么？”問完這個問題，陳等閑自己打了個寒戰(zhàn)。陳等閑不受控制地瞟向蓮，幾乎不想聽到答案。

　　雙拳大的血肉····還未成型的身軀····

　　“是‘嬰牲’?！焙捯魟偮洌x清就看了過來。

　　蓮像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猛地抬起了頭。

　　狐女近乎惡毒地咧開了一個笑容，沒有過多地解釋。

　　但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明白過來了。

　　陳等閑搶在謝清反應之前開口：“別信她?！?p>　　他急的冒汗，但還要強裝鎮(zhèn)定地開口，“我們成功出夢，對她有什么好處？她這會兒被我們挾持，立馬告訴我們這種自相殘殺的出夢方法，目的絕不單純?！?p>　　再看蓮，面色已經(jīng)白的煞人，幾乎是渾身顫抖的后退，想要逃跑。

　　謝清聽見陳等閑的話，但并沒有轉(zhuǎn)頭看他的眼睛，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低下身子對狐女，近乎溫柔的說：“對呀，我們憑什么信你呢？”

　　狐女柔弱無骨地敷貼在地上，那姿態(tài)，說不清是邀請，亦或是引誘，身體曲線仿若一條起伏的海浪，“因為喂飽了樹神，奴家就不用一遍遍地再死了。死她一個孩子，”她的眼神寒刀般地刮過了蓮的肚子，“換我們所有人活。要是她乖一點，她也可以活。這么好的事情，換誰不做？”

　　“可笑。”陳等閑嗆聲道，“人命是可以放在天秤上比大小的砝碼嗎，虧你想得出來。十條命是命，一條命就不是了？你當自己是上帝，可以裁斷所有人生死的價值，這么為我們著想，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命去換？”

　　狐女笑了，這次笑是一種真心實意的、被徹底逗樂的笑。她看了一眼陳等閑，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物種：“小弟弟，這么激動，一看就沒經(jīng)歷過事吧？”

　　“你不想換，不代表他們，還有他，”她抬起下巴努了努昏倒的王建民，“不想換啊。你自己大義凜然，你管得了我們想活著嗎？

　　“大家都是想活罷了，有什么錯？”狐女說著說著，眼中竟流出兩行深紅的血淚，順著純白的狐面緩緩而下，刺目而驚心。

　　“她肚子里那個孩子到底沒出世，死了就死了，沒點知覺，走的痛痛快快的。你這么偉大，誰都不想換，那好，干脆大家一起死。我不過就是多痛苦幾回，而你們，哈哈，全給這個傻弟弟的正義陪葬去吧！”狐女越說越激動，并且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頭頂?shù)睦祀[隱有再次開裂的趨勢。

　　陳等閑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他左右看向其它人，蓮抱著肚子無聲地流淚，謝清踩著狐女滿臉陰翳，漫天的桃花瓣死寂地緩緩下落，就是沒人看他的眼睛。

　　突然，謝清出手如疾電，快速地打暈了狐女，道：

　　“她太激動了，我壓不住她?！?p>　　陳等閑低下頭，突然不敢再看任何人。這是他十八年短暫的封閉人生里，第一次睜開眼，看見這個人間的美麗與殘酷。世界的背面像洪水一般把他脆弱的善惡觀沖擊的粉身碎骨。他怕從其他人的眼睛里看到欲望。更怕自己以為的正義不是正義。以為的骯臟不是骯臟，而是無數(shù)沒得選堆積而成的無可奈何。

　　陳等閑近乎求助地看向謝清：“能不能······先別告訴王建民？他現(xiàn)在還沒醒，我怕他聽到了會……”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自己心里摸不準謝清的想法，甚至摸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

　　謝清并沒有回答他，也許是沒聽見，又或許是裝作沒聽見。他將狐女拖到距離王建民一段距離的樹下，開始就地生火。

　　這里沒有純粹的晝與夜，只有交替的紅白雙月，在天穹上發(fā)著冰冷的光芒。仿佛兩只注視大地的神靈之眼。

　　陳等閑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當白月明亮，紅月昏暗的時候，建筑物與人的影子會格外明顯，此時若在同一地點久留會出現(xiàn)‘黑影’稽查者；當紅月明亮，白月昏暗時，四周的光線不那么明顯，黑影的活動頻率便會明顯降低。

　　光與影從來都是相依相存的。沒有影的黑暗，光也就失去了它的雪亮。

　　此時正值紅月發(fā)光，萬物都被關在了一籠靜謐的紅中，仿佛被包裹上了一層紅色的絨毛外殼，沒了稽查者活動的恐懼，桃花在一片暗流涌動的靜謐天穹下，跳著詭異妖艷的舞蹈。

　　此時，樹林深處，隱隱傳來輕靈幽怨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