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陰。
自北方大地而來的寒風(fēng)呼嘯不止，掠過巨巖城的城墻，掠過漫長的海岸線，最終義無反顧地向大海撲去。
即便是這難得一見的極寒天氣里，楊飛的額頭上還是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之后，他終于將一塊拳頭大小的靈石嚴絲合縫地鑲嵌進了龐大的陣列之中。對于今年不過二十五歲的他來說，這項工作竟是前所未有的艱巨。
他站起身，長出了一口氣，抹去臉上上已經(jīng)冷卻的汗水，抬頭望向那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炮身。炮口微微上抬，在大風(fēng)和細密的雨水中直指天穹。
在他四周，巨炮旁邊的空地上，還有許許多多或面熟或眼生的人在做著相同的工作——努力完成這項龐大工程中的一小部分。
“測試。測試?！辈恢l人的聲音響起，楊飛察覺到空氣的波動，那是一絲靈力流入自己身前的靈石造成的現(xiàn)象。緊接著，靈石光芒大作，便有一股更勝之前的波動傳出。
“測試成功，時間四日十六時十二分?！膘`力很快被切斷，一切又恢復(fù)了平靜。
成功了！楊飛心想，但心中比起興奮，更多的還是卸下重擔(dān)帶來的輕松。至此，自己的任務(wù)已經(jīng)圓滿完成了。雖然他對這次作戰(zhàn)的具體信息仍然一無所知。敵人是誰？敵人在哪？這些問題都很難讓人不好奇。只是好奇歸好奇，他也明白，這次也許也會和之前的許多任務(wù)一樣，直到結(jié)束，依舊不為人知。
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無知或許更加幸福。想到這里，他也就釋然了，于是收拾收拾工具，準備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覺。
從滿地盤繞著的管線堆中艱難地走出，楊飛一眼便看見兩位大人物并肩站在雨中。
那是巨巖城分會長和星劍院的歐陽凌學(xué)士，正眉頭緊皺，小聲地談?wù)撝裁?。楊飛小心翼翼地從他們身邊繞過，雖有意回避，但還是不免聽到了只言片語。
“飛雪那孩子雖然有時候性格沖動了點，但她對靈種的判斷確實很少出錯。”歐陽凌說道。
屠烏的情緒有些激動：“但我問她要證據(jù)，她拿不出來，那你能讓我怎么辦？拿整個巨巖城給她當賭注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歐陽凌連忙解釋，但楊飛已經(jīng)走遠，并沒能聽清他接下來說的話。
屠烏這樣的可靠之人居然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他的心里不由生出幾分不安——也許現(xiàn)在的情況比大多數(shù)人想象的還要嚴峻。
正這樣心事重重地走著，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楊飛回過頭，看見一張掛滿了雨珠的年輕臉龐正對他微笑。
他見過這個年輕人：在獵人協(xié)會的新成員歡迎會上，幾乎贏得了所有大人物青睞的天之驕子。雖然是個沒什么經(jīng)驗的新人，但這樣的天才人物出現(xiàn)在這里也并不怎么令人意外。楊飛沖他友善地點了點頭，問道：“請問有什么事嗎？”
年輕人指了指身邊一個一尺見方的正方體部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這個東西，太重了，你能幫我把它搬到那邊去嗎？”
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楊飛意識到這個不過二十歲的小伙子嘴里的“那邊”竟然指的是巨炮的最核心部位——控制臺。
震驚也好，疑惑也罷，楊飛還不至于回絕一個后輩的請求，他點了點頭，將原本搭在一肩上的背包用雙肩背好，與這個年輕人一道抱起了部件。
就在兩人緩慢行動的時間里，雨下得愈發(fā)大了。天空中電光閃過，將漆黑的大海點亮，就在這個瞬間，楊飛的目光恰好瞥向海面，于是他看見了在燃燒天地的金黃電光中，大海之上，一道巨大的黑影就半掩藏在濃密的雨幕和霧氣之后。
那黑影是如此龐大，如同山巒一般突兀地出現(xiàn)在海面上，在狂風(fēng)和暴雨的包圍中，彰顯著懾人的氣勢。楊飛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背升起，雙手一抖，竟有些脫力。
部件脫手，砸在地上，濺起一圈泥水，年輕人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在察覺到他奇怪的神情后也隨著他凝視的方向轉(zhuǎn)頭望去。
這個時刻，雨水混雜著細小的冰粒，不住地拍打在楊飛的臉上，他的心神卻依舊沉浸在方才所見的景象中。就在這時，又是一道閃電自東向西劃破天幕，刺痛了他的雙眼。
驚雷炸響，海岸上有更多人放下手中的工作，將目光投向大海。
翻涌著的滔天巨浪之間，兩道影子撕破雨幕，貼著海面極速接近岸邊，楊飛從未見過那樣的飛行器，它們比以往的飛舟似乎要大上很多。飛行器來到眾人頭頂，以極高的機動力完成了減速和緩緩降落的過程。
屠烏、歐陽凌還有一些面孔在雨中模糊不清的人踩著飛濺的泥水向飛行器跑去。
身旁的年輕人也不再顧及掉落的部件，對楊飛略微點一點頭表示歉意，轉(zhuǎn)身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像此時的楊飛一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在短暫的無所適從之后，只能將期盼的目光望向聚集在飛行器周圍聚集起來的那一批人身上。
人們發(fā)現(xiàn)了，那里幾乎集中了巨巖城最聰明的大腦：獵人協(xié)會的分會長、大學(xué)士、鬼鸮的頭領(lǐng)，甚至有武器工程部以雷厲風(fēng)行著稱的老大——“那個女人”。
飛行器的艙門打開了，走出來的兩位駕駛員似乎是見著了什么驚駭之物一般，面容扭曲蒼白，走路都有些不穩(wěn)，雙臂夸張地比出種種姿勢。隨著他們的講述，那些圍在他身邊的人面色愈發(fā)凝重。
“發(fā)生什么事了??？”有人似乎在向楊飛問詢，似乎又在自言自語。
“不知道……”他下意識答道。
風(fēng)雨聲阻斷了飛行員們的話音，巨炮周圍的人們只能從分會長他們的表情和肢體語言猜測可能的情況。
就在這只有風(fēng)雨和海浪聲回響的世界里，莫名的恐慌感在人群中飛快蔓延。屠烏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撇開圍著飛行員問詢的同伴，大踏步來到巨炮附近的工作地。
迎著風(fēng)雨行走而來的高大身影，安撫了不安的眾人。
“朋友們！同僚們！我……”
他的話語被打斷了，因為一股震天動地的雷鳴蓋過了一切聲音。那雷聲自大海上來，在風(fēng)和雨交織成的世界里久久回蕩。
直到那聲響持續(xù)了十幾秒后，人們才意識到，此聲根本不是雷鳴。
古樸而宏大的聲音從大海上傳來，裹挾在將漫天風(fēng)雨吹散的龐大氣壓里，與此同時海面上的濃霧中亮起兩顆赤色之星，火紅色的光芒越過所有的一切，直射向黑色的巨炮。
閃電第三次亮起，終于所有人都看到那海面上升起的龐大身影。
在此后數(shù)十年的余生里，楊飛都不會忘記那個瞬間——在交織著電光的漆黑色天空之下，山巒一般的巨獸直立起身子，如恒星般燃燒不息的赤色雙瞳，靜默又威嚴地注視著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