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王巖記得這里是里外兩間屋，他們穿過外屋人群，走進(jìn)里屋的時候，有個男人正在喘著粗氣，看到他們突然闖進(jìn)來，顯得非常緊張和不安。

　　床上還有個胸脯很高腰肢很細(xì)，但是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的女人，這個女人倒是表現(xiàn)的很坦然，好像有陌生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早就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她沒有辦法，這就是她的生活，她要靠這種方式在這里生存。

　　這個女人看著王巖，眼睛里充滿熱情，笑著說：“你們是來找我的？”

　　石頭還是那副死人一般的面孔，無論對誰都一樣，他看了這個女人一眼，轉(zhuǎn)身去推通向內(nèi)院的門，站著看了一會又關(guān)上。

　　王巖看著這個女人說：“崔老太太在哪？”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瞄了眼床底，他在找那雙沾了血漬的皮鞋。

　　這個女人笑了：“你找什么？”

　　王巖說：“我在找一雙男人的皮鞋?！?p>　　床下有兩雙鞋，隨意往那里一脫，一雙女鞋，一雙男鞋，男鞋很新像是剛買的，女鞋有些陳舊，但是鞋底非常平整，看來這個女人平時不用走很多的路。

　　這兩雙鞋都不是他要找的。

　　這個女人又笑了：“你們真有意思，到這里來的不是賭錢，就是找女人，第一次碰到來找鞋的。”

　　這間小屋的隔音很不好，外屋賭錢吵架的聲音傳進(jìn)來，嘈雜得像個混亂無比的雜貨市場，但這個女人說的話還是聽得很清楚。

　　床上的男人終于被激怒了，他不認(rèn)識這兩個人，沉下臉說：“我是花了錢的，你們來要有個先來后到，請你們馬上出去?！?p>　　他說的是濟(jì)州島方言，夾雜很多古朝鮮語，就連韓國人都聽不大懂，更別說一個中國人。

　　幸好石頭懂，他走過來盯著這個男人，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是風(fēng)度保持得很好，像個很有教養(yǎng)的紳士。

　　但他做出的事卻一點也不紳士。

　　他跟這個男人說了幾句話，忽然抬手打了這個男人一巴掌，這一巴掌并不十分用力，但這個男人的臉頰立刻腫起來。

　　石頭瞪著這個男人說：“我問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說錯一句我就閹了你。”

　　他說著就拿出一把彈簧刀，烏木刀把握在手中，狹長鋒利的刀身瞬間彈出來，穩(wěn)穩(wěn)地插在床邊的桌面上。

　　他又看了那個女人一眼。

　　這個女人年紀(jì)不小了，雖然臉色開始發(fā)白，但還沒忘了她職業(yè)性的媚笑，用一雙還不算太難看的手?jǐn)n攏衣襟，穿鞋想從屋里出去，但是坐到床沿又忍不住看了石頭一眼。

　　石頭說：“你別走，我也有話問你?！?p>　　這個女人說：“你問吧?！?p>　　石頭說：“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個女人說：“這里過去是美軍的海軍基地，后來美軍撤走，漁船貨船到這里來靠港補給整修，這個村子就成了海員俱樂部，那些船上的海員沒事就到這里來找樂子。”

　　她的眼里又出現(xiàn)了熱情：“你們也是到這里來玩的？”

　　石頭沒理她話中的挑逗，想了想說：“這村子里有個崔老太太螃蟹店，你知道在哪？”

　　這個女人笑了，抬高聲音說：“你們開什么玩笑，這里是海員俱樂部，整條村子做得都是海員的生意，他們誰會到這里來吃螃蟹，在海上他們難到?jīng)]吃夠？”

　　她又說：“來這里沒有人吃螃蟹，除了喝酒賭錢就是找女人，他們只喜歡刺激?！?p>　　石頭又看了那個男人一眼，那個男人現(xiàn)在像個斗敗的公雞，耷拉著腦袋，看到石頭的眼光投向他，急忙說：“沒錯，這里真的沒有螃蟹店，你們?nèi)绻胝绎埖?，村口有一家生魚片店，城里經(jīng)常有人開車來嘗鮮，那里還可以住宿?！?p>　　王巖看著他們說：“這村里真的沒有一個姓崔的老太太？”

　　這個女人一聽，仔細(xì)打量著他們說：“如果你們喜歡姓崔的女人，外邊倒是有幾個，我可以去給你們叫進(jìn)來?！?p>　　王巖不耐煩地擺擺手，和石頭對視一眼，臉色變得沉重，兩個人像是商量過的，同時起身向外走。

　　屋子里味道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難聞，他們好像已經(jīng)開始適應(yīng)，他們一從小屋里走出來，就引起另一個女人的注意。

　　這個衣衫不整、臉色蒼白的女人，正在用一雙涂著鮮紅指甲的手，揉著一個男人的麻子臉。這個男人高大魁梧，胳膊上刺著一只巨大的藍(lán)色船錨，錨尾的鐵鏈盤旋在整條胳膊上，渾身黑亮的橫肉，胸膛上長滿打著卷的黑毛，那張凹凸不平的臉帶著種不可一世的兇相。

　　這個女人的年紀(jì)也不小了，好像這里根本看不到一個年輕女人，其實也難怪，這里的年輕女人早就趁著大好青春去了大都市，尋找她們理想中的生活，誰會愿意留在這個又臟又臭的地方。

　　那個大麻子一手扶著這個女人的肩，另一只手里捏著幾張花斗牌，這是一種韓國特有的紙牌，玩法非常簡單，根本不需要智商，所以非常適合賭博。

　　這個女人在大麻子耳邊低低得說了幾句話，大麻子立刻用吃驚的表情看著他們，這個女人吃吃笑著在大麻子腿上捏了兩下，向他們款款走來說：“你們找得那個崔老太太我知道?！?p>　　王巖說：“你知道？”

　　這個女人用拇指和食指捏成個圈，是個要錢的手勢，在他們眼前晃了晃，笑著等待他們的反應(yīng)。

　　石頭面無表情地掏出幾張韓幣遞給她，她接過去朝內(nèi)衣里一塞，鼓鼓得拍了兩下，笑著說：“那個老太太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們是一群人，那幾天我們都搬到別的地方做生意，把這里讓給了她們。”

　　王巖說：“這些人后來去哪了？”

　　這個女人又做出要錢的手勢，石頭又面無表情地掏出幾張韓幣給她，她看也不看就又塞進(jìn)內(nèi)衣里，笑著說：“她們租了這里三個月，但只用了十來天就走了，走得時候還帶走一個受傷的年輕女人?！?p>　　王巖上下打量這個女人，冷冷地說：“這些話是誰讓你說的？”

　　這次這個女人沒要錢，搶先說：“誰也沒讓我說，是我自己想的?！?p>　　王巖瞪著這個女人，冷笑著說：“那些人里有沒有你認(rèn)識的？”

　　這個女人說：“有一個人我有印象，他是韓國的民族英雄，曾經(jīng)在奧運會上獲得過跆拳道銀牌，是個很有名的人。”

　　王巖笑了，他氣極了的時候，經(jīng)常會這么發(fā)笑：“這個人是不是金南溪？”

　　這個女人聽到他的笑聲，不自禁打了個冷顫，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忙點頭說：“沒錯，沒錯，就是他?！?p>　　王巖把石頭手里的錢包拿過來，掏出里邊所有的錢，抓在手里說：“我再問你一遍，如果你說出來，這些錢都是你的?！?p>　　屋子里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發(fā)直，看著他們這邊。這個女人遲疑著，看著這么一大把錢，不但有鈔票，還有現(xiàn)金支票，訥訥地說：“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p>　　王巖晃著手里的錢說：“這些錢足夠你到首爾租個好房子，舒舒服服過上大半年，你再好好想想，你是愿意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去首爾。”

　　這個女人的眼睛漸漸亮了，看著他手里的錢說：“我如果說出來，你真的會都給我？”

　　王巖盯著這個女人，一字一字地說：“只要你說出是誰讓你說這些話的，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這個女人偷偷看了大麻子一眼，那個大麻子的臉色變了，他突然大聲說：“這兩個人不是到這里玩的，是來搗亂的，我們別跟他們客氣。”

　　他的腔調(diào)高亢尖厲，一口氣斷斷續(xù)續(xù)鼓動聲帶，喊出來的聲音都劈了，聽著非常讓人不舒服。

　　他這句話還沒喊完，第一個就撲上來，滿屋子人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用刀子刺向王巖，絲毫也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