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柔喜歡秦淮街街口鐘家的獨子。
于江柔,從十二歲起那次驚鴻一瞥,從此難以忘卻。
第一次見鐘溫,只記得他臉色陰沉,雙臂纏滿繃帶,眉頭緊蹙。
江柔只望見他一秒,他便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可那深灰的眼瞳卻牢牢地印在了自己的腦海里。
明明只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卻失了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活潑。
十一二歲,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紀。
再者江柔剛搬來,膽小的性子哪能那么快融入其他孩子之間。
江柔此后常經過那窗口。
時間久了,江柔偶爾也會有所停留,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說話,時常帶些糕點。
江柔這樣做著,即使沒有回應,但她還是做著,甚至在心底里已經把他當做朋友了。
那個雨季,街口新開了一家糕點店,備受好評。
江柔去買前看過天氣預報,是難得的晴日。
盡管如此,返程時還是下起了大雨。
江柔躲在鐘家的鐵皮雨棚下,擔憂地聽著雨點打在鐵皮上僵硬的聲音。
“天氣預報不準啊……”
“喂,你是那個,田螺。”
江柔一驚,回過頭卻是一個多月前只見過一面的男孩。
他的眼眸依舊,傷痕依舊,臉色相較從前稍有緩和。
“我,我不叫田螺……”
江柔平時跑得勤,可真見了面,又犯了膽小的毛病。
“只是個稱呼,我又不是謝端。”
男孩雙臂交疊撐著窗臺,把頭枕在左臂上,離她的臉湊近了些,深灰的眼眸中她怯懦的模樣清晰可見。
“……”
好近。
江柔在不被雨淋到的前提下往后退了一步。
“那個,我買了糕點你要吃嗎?”
江柔打開牛皮紙袋,迎面聞到一陣清香。
“街口那家的,都說好吃,你嘗嘗?”
怕他不吃,江柔又補充道。
男孩看了看江柔期待的眼神,直起身,單手支著頭,伸出另一只手拈起一塊水晶糕。
“你之前放在窗臺上的,也是他家的?”
“那個啊……是我自己做的,不太好……”
江柔不好意思地說著,趕緊換了話題:“那個,這家店怎樣,好吃吧?”
“……差遠了?!薄罢O?可是到現在那家店還沒收到過差評。”
比你做的差遠了。
“嘁,我說不好就是不好。在這待著別亂跑?!?p> 男孩拍掉手上的碎渣,轉身關上窗。
少頃,男孩撐著傘從前門走過來。
江柔這才發(fā)現,原來他比自己高那么多,之前是坐在窗邊的吧。
“走了,送你回去,發(fā)什么呆?!?p> 說實在的,鐘溫不喜歡出門。
出門不過是別人的指指點點和冷漠的待遇,甚至是排擠和嘲諷,這就不免又要添些新傷了。
鐘溫脾氣不好,即使是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卻好像沒有遺傳到半點溫文爾雅。
即使面對父母,也總是一副冷臉,沒有半分觸動。
可對身邊這個與自己撐同一把傘的女孩,他卻沒法子露出獠牙。
“離我近點,傘沒那么大。”
鐘溫皺了皺眉,靠得近了些。
“???哦哦?!?p> 江柔反應似乎有些遲鈍,懷里抱著紙袋低著頭,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氣氛似乎有點尷尬。
“那個,你叫什么名字???”
江柔率先問道。
“鐘溫。”
鐘冷還差不多……
“在想什么?你叫什么,以前沒見過。”
“我叫江柔,暑假剛搬來的?!?p> 江柔?溫柔,還是柔弱?
鐘溫瞥了一眼身邊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江柔,像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馬路,就到江柔家了。
剛是綠燈,江柔的發(fā)小齊沫就撐著一把亮麗的傘跑過來。
“柔柔!柔……他誰?。俊?p> 齊沫看著眼前和自己家柔柔并肩站著的鐘溫,半點好臉色也沒有。
“?。克墙挚诘哪莻€鐘……”
“算了算了,管他是誰,快點走啦,阿姨都要急壞了?!?p> 齊沫才不待見這個跟自家寶藏女孩站在一起的男孩,不等她說完就把她拉過來。
“誒,沫沫你慢點。”
江柔被她拉著走,回頭望著站在原地的鐘溫。
“看路。”
鐘溫還是一副淡漠的模樣。
后來,江柔才知道。
鐘溫跟自己同齡同校。
鐘溫成績優(yōu)異,卻算不得好學生,為人孤僻。
江柔或許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吧,討人喜歡。
很多年后,有人問江柔。
怎么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生。
江柔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高二的那個秋,很美。
秦淮路口的銀杏漂亮的不像樣。
那個秋天,江柔找不到鐘溫。
原來的屋子被搬空了,住進了一戶不認識的人。
以前天天都打的電話成了空號。
都說鐘溫轉學了,卻沒人知道轉去了哪。
江柔急了,問了所有她認識的人,卻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她想要的消息。
她甚至向鐘溫的表姐打聽過,可她一句話也沒有透露。
“江柔?江柔!”
“嗯?”
江柔回過神來。
眼前的班導皺著眉頭。
“哎算了算了,你去看校慶吧,放松放松?!?p> “好的,老師再見?!?p> 江柔魂不守舍地出了辦公室。
看了看窗外校慶辦的正熱鬧,還是沒去。
江柔上了樓,卻聽見過道盡頭的活動室里有人走動。
“請問你是,葉落學姐?”
江柔推開門才發(fā)現是熟人。
“啊,小江柔???”
葉落停下翻找文件的動作,笑容一如從前。
“嗯,學姐畢業(yè)兩年了還回學??纯磫??”
江柔問著。
“不是,我畢業(yè)前有東西落下了。不說這個了,你最近怎樣?”
葉落把手里的文件放回去,示意江柔過來坐。
“我,還好”
江柔的笑容有些僵硬。
“還記著呢?”
“……嗯?!?p> 葉落有些無奈,看到江柔疲憊的笑容又有些釋然。
兩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
“唉。你們這些小孩子啊?!?p> 葉落笑著,揉了揉江柔的頭。
“我以前也跟你一樣?!?p> “嗯?什么一樣?”
江柔抬頭。
“以前啊,我喜歡一個男生,長得不比我表弟差。我們呢,一起逃過課,一起喝過酒,一起在寺里許過愿?!?p> 葉落看著窗外歡快的景象,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
“后來,我們畢業(yè)了。畢業(yè)那天,我跟他表白,他拒絕了?!?p> “?。繛槭裁??”
“我要去武漢上大學,而他高考失利?!?p> “我說我可以等他?!?p> “可他,失了消息?!?p> “他說,我們的路不一樣?!?p> 葉落頓了頓。
“可這種事情無關緊要吧?”
“是啊,無關緊要?!?p> 他也說他從未喜歡過我。
葉落望著窗外,在江柔看來,此時她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澀。
“好啦,我先走了。”
“???好,學姐慢走?!?p> 葉落走到門口,又停了腳步。
“江柔,如果你是我,你還會等嗎?”
江柔愣了一下,轉而笑了。
“等,我肯定等?!?p> 跨年夜,剛下完一場雪。
江柔站在廣場中央,接通了齊沫的電話。
“柔柔,我跟你說個事……”
“好啦好啦,又是要跟男朋友一起吧?”
“嘿嘿,柔柔你不會生氣吧?”
“是是,即使我在大雪天等了你一個多小時還被你放了鴿子,我也不會生氣的?!?p> “我錯啦,下次我一定不會這樣了。”
“是啊,某人上次也是這么說的?!?p> “對不起嘛,先不跟你說了,他叫我了?!?p> “知道啦姑奶奶?!?p> 江柔掛斷電話,只得無奈地笑了。
“好吧,那也不能白出來一趟啊,去喝點東西好了?!?p> 江柔搓了搓手,走進咖啡店,點了半糖拿鐵。
她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刷著朋友們與重要的人跨年的朋友圈。
突然手機撥進來一通陌生電話。
江柔有些詫異。
過年了推銷的還工作呢?
本著尊重的態(tài)度,江柔接通了電話。
“你好,近幾年我沒有買房的打算,家里保險已經買好了,推銷產品你倒是可以說說?!?p> “窗外?!?p> 江柔一時間有些出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窗外。
只見鐘溫穿著灰色呢子大衣,白色高領毛衣讓江柔想到了雪。
他一只手按在玻璃上,眉眼帶笑。
“喂,我推銷自己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