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頭微蹙,虞若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了,求助的眼神望向月歸塵。
月歸塵伸出手就大剌剌地把人往下又按了按,朝虞若道:“急什么,一個大男人受點痛怎么了?!?p> 又轉(zhuǎn)向秋云謁,“自個兒往下躺躺,脖子下面都浸進去?!?p> “麻煩前輩了?!?p> 他聲若游絲,面色蒼白,聽話地往下縮了縮。
“若丫頭,你留在這兒看著他,可別疼暈過去淹死了?!?p> 月歸塵說完就走了出去,虞若知道他有別的事情要忙,也不多問,乖巧地點了點頭。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秋云謁靠在木桶上,面容憔悴,緊閉雙眼,散落的青絲貼在白色的里衣上,隨著水波飄飄蕩蕩。
她百無聊賴地盯著他看。
他生得真好看,當年她對他一見鐘情,也不是沒道理的。
之前那么強烈的感情如今突然憑空消失,她看著他,心里再沒有一絲波瀾,真是太奇怪了。
就好像閘門被打開,洪水洶涌而出,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是她年少時的鏡花水月,一場可望不可即的美夢,而那個明烈桀驁的少年郎,卻是真真切切落在她掌心的太陽。
那樣的溫度,是熾熱而真實的。
為什么突然確認了心意了呢,大概是在鎮(zhèn)國公府的時候,她望著那燃著燈的房間,心里想的卻是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少年。
他在哪里,他有沒有事?
她想見他。
幸好秋云謁沒接受她的死纏爛打,不然現(xiàn)在多尷尬,從此以后,在她心里,秋云謁就只是秋云謁了。
她會像尊敬虞清詔一樣尊敬他。
“若兒?!鼻镌浦]睜開眼睛,“陪我聊會天吧。”
虞若驚訝于他竟然主動跟她搭話,有些楞楞地看著他。
秋云謁誤以為她是不習(xí)慣于這個稱呼,眼簾低垂,“在這兒還喚你公主,總覺得有些奇怪。既然話都說開了,何不坦坦蕩蕩的呢?!?p> 昨晚一番話,算是剖白、坦誠,亦或是冰釋前嫌。
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無論是對她,還是他。
他把對皇家的怨恨遷移到她身上,本就是對她的不公平。她死纏爛打,他心動卻又在靈魂深處升起一種疲憊與厭惡,皇家,就能擁有一切,掌握一切嗎?
這樣的惡意總會在遇見她時冒出來,他只能用冷漠疏離的外表筑起一堵墻,隔絕她的天真與熱情。
他不想傷害她,因為她是那樣一個溫暖美好的小姑娘,而他也不愿接受她,那樣就好像,他向皇家、向命運認了輸。
況且,鎮(zhèn)國公府已經(jīng)盛極,再承擔(dān)不起這一份天大的榮耀。
就算皇上愿意,那也只會是秋珣,而不是他。那個將她捧在手心的年輕帝王,眼睛卻冷漠地看著蕓蕓眾生。
但是他始終不明白,當年秋家救駕有功,皇上一開始也是寵幸有加,為何突然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這是這幾年來他始終不曾明白的。
虞若睜著圓圓的眼睛,睫毛上還凝著水汽,看上去乖巧又可愛,“云哥哥想聊什么?”
“聊你吧?!?p> “???”她茫然地看著他。
秋云謁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像是淡青色的山水落了霞光,清靈中終于有了一絲暖意,“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故事吧?!?p> 她恍然大悟,隨即興致勃勃地湊近,“看不出來啊,原來云哥哥也喜歡聽宮闈秘事啊,早說嘛,我都告訴你?!?p> “不過我吧,我身上是沒什么故事,很小的時候沒人搭理,過得辛苦些卻也平安無事,后來得了父皇寵愛,日子倒是過得好了,麻煩事也一堆接著一堆?!?p> 她趴在木桶邊緣,掰著手指頭,“那時候父皇覺得我年幼,把我送到嘉貴妃宮里,嘉貴妃討厭我討厭得要死,但礙著父皇的面子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接下了。明面上她對我視如己出,暗地里,只要父皇留宿別的宮,她就給我下藥讓我生病,哭著求父皇來看我?!?p> 秋云謁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報復(fù)回去了是嗎?”
“那是當然,”說到這兒虞若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知道她下藥,于是有一次,在她下藥后,我偷偷吃了一顆毒藥,你猜結(jié)果怎么著,她下藥的事情終于被發(fā)現(xiàn)了,連下毒都栽在了她頭上?!?p> “不過我那時候還是太小了,心機不深,手段拙劣,行事更是粗糙得很。我后來想想,也許父皇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破綻的,但無論如何,在我和貴妃之間,他選擇了我。帝王的寵愛,有時候就是這么若有若無的東西。”
“不過,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五皇兄開始展露鋒芒的,他要保護他的母妃,而皇兄要保護我,所以,其實誰都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p> “不,他錯了?!鼻镌浦]淡淡開口,直視她的眼睛,“為人子女者,明知父母不義而助紂為虐,也是一種盲目的孝順。”
聲音輕緩卻擲地有聲,虞若笑了笑,“沒想到你會這么說?!?p>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樣的人?”
他突然的發(fā)問讓她怔了怔,旋即認真地回答道:“云哥哥是真正的君子,像冬天雪里的竹子一樣?!?p> “既是君子,心中便應(yīng)該有一把尺?!?p> 正邪善惡,對錯是非,都照著量上一量。
水汽里他清雅俊秀的容顏有種朦朧的美感,神情溫柔而堅定,似在剖白靈魂一般坦坦蕩蕩。
虞若聽了這句話,又愣了一愣,輕聲嘆息了一聲,“是啊,人心中都是有一把尺的,只可惜權(quán)力漩渦里的人,量的都是利弊榮辱?!?p> “云哥哥,你會成為一個好臣子的?!?p> 兩袖清風(fēng),為國為民。
秋云謁只是低頭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平生所愿,不過金戈鐵馬縱橫沙場,馬革裹尸還。
京城是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卻比不上他夢里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午夜夢回,那一聲聲號角,他似乎聽到了兵刃相接,血液噴濺的聲音。
“也許吧?!彼K是語氣淡淡地回復(f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