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溫妍忙了一整天剛坐下喝了口茶。
少爺死訊傳來后先是尹夫人突發(fā)急癥病了,后來尹老爺回來的路上被圣上叫走了沒露面,尹溫妍又是好一陣寬慰尹夫人。再之后又忙著應付各姨娘的殷勤,尹溫妍既要表現出哀痛萬分,又得端著長女的身份,話里話外告訴她們不要有非分之想。
整個白天她都在忙著應付完這個應付那個,一雙眼睛都紅了。每次哭完都得用絲帕拭淚,現在眼角都還在隱隱作痛。
她覺得自己適應這個身份適應得很快,到現在為止無一人懷疑她到底是誰。本計劃著從晉府回來后就去遠遠看那道士的宅子一眼,沒想到事發(fā)突然,看宅子這件事只能從長計議了。
“篤篤”
突然有人窗戶想了兩聲,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手握住了綁在腿上的匕首。這匕首是她先前從房里翻到的,看著鋒利又輕巧,就帶上了。
“誰?!”
尹溫妍呵斥了一聲,門外的侍女忙敲門問是何事。
這時窗子開了,楚遠亭正站在窗外。
“沒事沒事,我聽錯了?!币鼫劐麤_過去把窗子關好,又在侍女正準備開門前把門給關上了。
待侍女的影子在門邊再次站定不動后,尹溫妍悄悄走到窗邊打開了窗。
只見那楚遠亭一身夜行衣站在雪地里,可能是圖個方便所以沒注意溫度,這衣衫也是太單薄了些。
“你怎么來了?”尹溫妍壓低聲音問。
“尹大哥去了,我來看看你?!?p> 尹溫妍伸出頭左右看了一圈:“明清沒來吧?”
“明清不會翻墻。”楚遠亭一本正經答道,“想出去走走嗎?”
尹溫妍心想楚遠亭多半是怕她悲痛過度所以特地來安慰,只是這翻墻的法子看著像偷情似的。白天在這府里已經快悶死了,既然楚遠亭這樣提議了,她覺得出去走走倒也不錯。
“你到前面那個院子等我,我這就來?!背h亭翻墻欲走,卻又被尹溫妍叫住了,只見她從衣柜里摸了件斗篷出來遞給了楚遠亭,“你穿上?!?p> “怕弄臟了?!?p> 尹溫妍將斗篷硬塞到他懷里:“憑尹家的家業(yè)還心疼一件衣服不成?你凍壞了才是大事?!闭f完也不顧楚遠亭的推辭,直接將他往外推了一把關上了窗。
她拿了兩個湯婆子揣在懷里,又將早上忘記帶給夫人的桂花糖糕用紙包好藏在袖子里,而后披了件斗篷出門去。
“小姐您這是?”
“兄長驟然過世,我睡不著,想出去散散心。”尹溫妍裝作哽咽的樣子。
“奴婢陪您去?!?p> 尹溫妍從丫鬟手中接過燈籠:“不必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p> 還沒等丫鬟開口,尹溫妍已拿著燈籠有了。丫鬟在原地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跟上去。
尹溫妍雖然對這府里陌生,但是認路的本事是一流。這都是做狐貍時候練出來的,倘若是忘記將肉埋在哪兒了,那就得餓肚子了。她根據先前對府里地形的大概了解,在一處荷花池旁的梅樹下找到了楚遠亭。
她到時楚遠亭正望著池水發(fā)呆,懷中抱著一柄劍,那劍看起來該是價值不菲,金色的劍鞘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楚遠亭本就比尹溫妍高一大截,穿著她的斗篷也就短了一截,本來到尹溫妍腳踝的斗篷就只到了楚遠亭的膝蓋。
尹溫妍看著有些好笑,跑上去拍了下他的肩。
“你來了。”楚遠亭見尹溫妍斗篷下藏的滿滿當當的像個粽子似的,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帶了什么東西嗎?”
尹溫妍把湯婆子分了一個給楚遠亭,又從袖子里拿出用紙包好的桂花糖糕遞給他:“這都得怪你,這么冷的天跑出來還什么都不帶,你想凍死?”
楚遠亭看著尹溫妍嗔怪的表情,自接過兩樣東西。
“我已經忙得沒有空哭了?!币鼫劐麑⒍放竦南聰[鋪開,直接在地上坐了下來,“不過一人待著的時候,還是挺難過的。”
她把自己代入尹溫妍這個身份聊天,將手撐在膝蓋上,看著面前的池水。楚遠亭也在旁邊坐下,與她肩并著肩。
“尹大哥是個很好的人?!?p> “嗯,我知道?!?p> 空氣突然沉默,想來是楚遠亭不善言辭,只想著得陪在尹溫妍身邊,卻沒想好到底該如何安慰。尹溫妍只是看著池水發(fā)呆,今天這十二個時辰她經歷了太多事情,從墜崖到附身,再到驚聞噩耗與府里人周旋,說不累都是假的。
“謝謝你能來。”尹溫妍看著楚遠亭,眼神真摯,“吃塊桂花糕吧?!?p> 楚遠亭搖頭表示不用謝,打開那紙包取了塊桂花糕放入口中。
“好吃嗎?”
“好吃?!背h亭從懷中掏出張絲帕擦手,尹溫妍一眼就看出那手帕上的圖案,和先前在房里找到的半成品所繡圖案一樣。
楚遠亭感覺到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眼手帕,問道:“怎么了?”
“我又繡了張帕子送給你,只是沒繡完?!?p> “也是墨竹嗎?”
尹溫妍點頭:“嗯,是墨竹的,像你一樣?!?p> “像我?”楚遠亭有些詫異,“原來是因為像我?!?p> “我從前沒說過嗎?”
“沒有。”
她有些尷尬,像墨竹只是她這樣認為,至于先前的尹溫妍是怎么想的她就不清楚了。
二人又沉默了。
天上飄起了小雪,楚遠亭解下斗篷裹在了尹溫妍的腿上。
“你不冷嗎?”尹溫妍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不冷?!背h亭又把她胸前的斗篷緊了緊,“我練武不怕冷,夫人說女子的腿不能著涼?!?p> “你和晉夫人相處得很好?”
“母親去的早,夫人待我視若己出?!背h亭看了她一眼,“你也是夫人跟前長大的,她是什么樣的人,你何須問我。”
尹溫妍笑了一下糊弄過去。
看來她的直覺沒錯,晉夫人和自家這位母親是真的不一樣。晉府雖是王府卻不奢華,晉夫人貴為鎮(zhèn)北王王妃卻沒有那股子浸淫后宅的濁氣。
尹溫妍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先前去晉府時沒見到別的夫人,說不定這鎮(zhèn)北王壓根就沒納妾。
這樣想著,她對自己那個還沒見面的父親多了幾分鄙夷,對這鎮(zhèn)北王和王妃更加好奇了。
“你箭術又精進了?!背h亭瞟了眼尹溫妍的腿,又很快轉過頭去,“下次和我出來,不用帶匕首?!?p> 尹溫妍尷尬地咳了一聲,稍稍轉過身將綁在大腿上的匕首取了下來:“見著有趣,就帶上了?!?p> “給我看看?!?p> 楚遠亭接過匕首,那匕首還是有些份量的,剛才尹溫妍跑過來時卻沒見她被其所累,楚遠亭想著可能是最近尹溫妍練功又用心了。
匕首剛從腿上解下來,還帶著尹溫妍的體溫。楚遠亭在掂量了一下這匕首后,突然感覺到了從上面?zhèn)鱽淼臏囟?,又想起這東西先前是在哪兒,不自覺面上微微發(fā)熱。
“你怎么了?”尹溫妍見他臉紅了,忙伸出手探他的額頭,額頭是有些熱,但還沒到發(fā)燒的地步,“是不是覺得冷了?你這別是風寒的前兆!你看看你,偏要穿這么少就往外跑,你要是病了我怎么跟晉夫人交代?”
話出口尹溫妍意識到,這個事兒好像不需要交代,畢竟楚遠亭是翻墻出來“幽會”的。
楚遠亭將匕首還給尹溫妍,尹溫妍也是沒多想又當著他的面綁到了大腿上。尹溫妍是真沒當回事兒,也沒往別的方面想,她覺得這腿上還穿著幾層褲子呢,怎么就不能撩裙子了?況且也有避讓,只是偷偷撩起了一邊的裙角。
“尹大哥為國戰(zhàn)死,圣上會嘉獎他的英勇的?!背h亭岔開了話題。
“人都沒了,嘉獎和追封有什么用?!币鼫劐钟檬謸沃^,“這些都是虛的,人活著才是實實在在的?!?p> 楚遠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滿池枯黃下有魚兒在游,活潑靈動自在得不行。
“圣意難測,但圣上肯定會補償尹家。尹伯父已是兵部尚書,左丞相和右丞相都未退,應該不會升尹伯父的官職,但有可能授三孤其一。”
楚遠亭給她分析,她卻是聽不懂這些??赡軓那暗囊〗愣?,她從來都長在鄉(xiāng)野,單是朝廷里的官職就把她給聽懵了。
她含含糊糊應下,楚遠亭繼續(xù)說:“尹夫人早年就被封了誥命夫人,現在也很難繼續(xù)加封。那么就只有你了?!?p> “我?”尹溫妍一驚,聲音大了些,嚇跑了池子里的魚,“關我什么事兒?”
“前朝有封功臣之女為郡主的先例?!背h亭答道。
尹溫妍看著楚遠亭,卻發(fā)現這個人她也是看不透。先前以為只是武藝高強罷了,如今看來官場上的種種他也不賴。
眼下這個話題是不能聊了,她不知道先前的尹小姐對官場是否了解,說的越多錯的也就越多,倘若露出馬腳就不好收場了。
“你也說了圣心難測,那就等著圣上的旨意吧?!币鼫劐酒鹕?,拍了拍身上的雪,把腿上裹的斗篷又遞給楚遠亭,“我要回去了,出來這么久怕被人找來。衣服你穿回去,過幾天演武場你來還給我?!?p> 楚遠亭見時間也是有點久了,將那沒吃完的桂花糖糕收好,也沒有推辭尹溫妍遞來的斗篷,直接穿在了身上。
“這似乎太小了點?!币鼫劐舷麓蛄苛艘环耙荒阆麓螏б患矸盼疫@兒?你再穿夜行衣翻墻的話,我這兒也好有件衣服給你穿?!?p> 尹溫妍說得坦然,楚遠亭卻是愣了一愣。可隨后又考慮到尹溫妍比他小了幾歲,而且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能尹溫妍確實沒往那方面考慮。
這樣想著楚遠亭也坦然了許多,幾步之間就飛身而起翻過了院墻。
尹溫妍將燈籠拿起,又在梅樹下站了一會兒,而后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