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本以為把書上交就好了,玉墜的事總能唬過去,可父親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場。
“張先生,你能把這些書主動交上來實在是太好了,誒,你那玉墜呢?”
“丟了?!?p> “丟了?昨天還在今天就丟了?”
“是啊。。?!?p> 父親含糊的言辭被閱人無數的主任一眼看穿,主任向門外看了看,沒什么人,就輕聲對父親說:“張先生是不愿意交吧?”
“哪有的事,確實是丟了。。。”
“這沒別人,你就放心說就好了,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計較的人,知道那玉墜對你意義重大,只要你能保證那玉墜不會再出現,我不會為難你的。”
“真的么?那真是太謝謝你了?!苯z毫沒有懷疑主任是不是在套話的父親,激動地握了握主任的手。
“哈哈哈,你就不怕我在套你的話?”
“???這。。?!?p> “放心吧,我不會同別人講的,大家都是鄰里,我也不想看到你受苦啊,再說了,你是教師,高尚的職業(yè),我也很尊敬你啊?!?p> “真的謝謝您了。”
“行了,這些書先放在這吧,過幾天可能會有人到你家做突擊檢查,你最好確定所有不該出現在你家里的東西都在這了,尤其是那個玉墜,否則,我是真的幫不了你了。”
“主任放心,蘇某一定注意?!?p> “嗯,你去旁邊那個屋子,登記處,做下登記,回頭突擊檢查結束,把你的自我檢討交上來,我爭取不讓你上大會上念?!?p> “那真是拜托您了主任,我先出去了?!?p> 主任點了點頭,父親退出房間,心里松了口氣,看來還是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發(fā)生的,損失幾本書,換來免受苦難,這樣的交易,很值。父親這樣想著,走進了登記處。
“您好,我來做登記?!?p> “誒,蘇先生?”
父親心里咯噔一下,這個聲音很熟悉,但它主人給父親留下的印象可不怎么好。
“張同志,你在這里。。。?”
“哦,辦公,隊伍里安排的,退伍之后就來這,你呢?咋不陪俺媳婦了?”
“你媳婦?”
“你口里的王姑娘啊,你忘了,俺倆有婚約,對了,上次那事俺還沒找你算帳,你咋就找過來了?”
“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還有,婚約的事我想王姑娘已經同你講得很清楚了。。。”
“欸欸欸,俺說了俺懶得聽你講那些狗屁道理,算帳的事以后再說吧,先說說你來登記處干啥?”
“登記?!?p> “登記啥?”
“書。”
“啥書?”
“禁書”
“禁書?哦俺知道了,家里那些禁書是吧?你說話有點費勁,但這腦子還是很靈光的嘛,知道不交的后果了?”
“在哪登記?”父親根本沒有理會張佳駿的冷言嘲諷,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喲,這么冷淡?諾,在這,都寫上啊你那些破書?!?p> “破書?”
“啊,破書,有什么問題?”
兩人隔著一道防盜網,父親眼中的火花幾乎要蹦了出來,可張佳駿始終一臉戲謔,似乎巴不得激怒父親,讓他在這里鬧事,父親似乎也看出來張佳駿的心思,眼睛從那張戲謔的臉上移開,僵硬地寫著那些書名,他開始怨恨為什么那些書的名字都那么長,放下了憤怒,心里只剩下逃離的父親,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終于寫完了,父親把筆重重地放在登記冊上,轉身就要離開,這里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等等?!?p> “又怎么了?”父親咬著牙,強行忍住即將爆發(fā)的情緒,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張佳駿。
“這咋都是書名?”
“有什么不對么?”
“你只交了書?”
“對?!?p> “你確定?”
“確定?!?p> “哦。。。”
“沒事了吧?”
“沒事了,走吧?!?p> 父親長出一口氣,向門外走去,他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心里不斷告訴自己:沒事了,都結束了。但就在他快要走出街道辦事處大門時,讓他不愉快的聲音再次響起:“蘇先生!請留步!”
又是張佳駿,他還有完沒完。
“蘇先生,俺發(fā)現你這登記的不夠啊。”
“張佳駿!你還有完沒完?!”父親咬著牙,小聲嘶吼著,他現在已經快要顧不得讀書人的斯文了,他希望張佳駿能和他打一架,哪怕是自己被他打一頓他都不怕,只要能讓他盡快擺脫這個煩人的家伙,和這些煩人的事就行。
“誒,啥叫俺有完沒完,俺是登記處的,這登記出了問題,你替俺承擔責任?”
“有什么問題?所有上交的書我都寫上了?!?p> “不是書的事?!?p> “那是什么?”
“一個小東西,俺剛問你了,可你在撒謊。”
“我怎么撒謊了?”
“有個比書還重要的東西,你忘交了?!?p> “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不對啊,主任沒跟你提?俺還專門跟她說過這事呢?!?p> 父親有點傻眼了,眼下一切的事情都浮出水面,為什么主任無緣無故登門拜訪?為什么她偏偏要注意禁書和玉墜?
全都是張佳駿!
“是你跟主任說的?”
“記起來了?那好辦了,交出來吧,放心,登記冊俺幫你寫,俺還是識字的?!?p> “是不是你說的?”
“說啥?你說那些東西啊,是俺說的,那發(fā)現可疑情況不就得檢舉揭發(fā)么,俺這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
“張佳駿,你害我!”
父親一把抓住張佳駿的衣領,可他一個文弱書生,又怎么打得過一個退伍軍人,張佳駿手撥了一下,掙開了父親,被卸了力的父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辦事處和周圍路過的人都在看著狼狽的父親,然而張佳駿接下來說的話又讓父親的心涼了半截。
“蘇先生,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不僅私藏封建迷信的東西不交,還要毆打公務人員,你這可不符合為人師表的形象啊?!睆埣羊E提高了調門,顯然這話不是對父親說的。
圍觀的人聽到這番話紛紛開始議論起來。
“小張,這怎么回事?蘇先生?!你怎么在地上?”
主任的出現讓父親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起身,準備向主任說明眼前這個人的百般刁難,但沒等父親開口,主任的話讓父親徹底陷入絕望:“蘇先生,你怎么能把這事情鬧這么大,你看看,多少人在看你啊,你叫我怎么幫你?”
“主任,不是這樣的,我。。?!?p> “別在這說了,進去說。都散了吧!”
父親緊跟著主任走進去,想對主任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可主任明顯加快的步伐顯然是不想聽,父親沒辦法,只好默默地走著。
“好了,就在這說吧。”
“主任,你聽我解釋。。?!?p> “解釋?你怎么解釋?你跟我解釋?可以,我聽你解釋,而且我相信你會讓我聽進去的,那又有什么用?那么多人都聽到了,你怎么跟他們解釋?你鬧這么大,是生怕自己不被針對么?”
“主任,不是我,是他,是張佳駿。。?!?p> “是誰又有什么關系么?已經成這樣了,你難道要我把小張給處分了?他本來就檢舉有功,你登記不完全,他去找你問清楚又有什么錯?唉,蘇先生,我看你是徹底完了。”
聽到這番話,父親看著身旁一臉平靜的張佳駿,恍然大悟。
這是個圈套,之前主任的確在套話,本來已經登記好了,張佳駿也信了父親交上來的只有書,就是那幾分鐘,從登記處走到大門的幾分鐘,主任和張佳駿通了氣。想清楚一切的父親癱坐在地上,他明白,即使自己一開始把玉墜交上來,張佳駿也會想別的辦法報復,只是這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巧了,太快了,要不是自己愚笨,傻乎乎的相信別人,至少可以讓這一切來的晚一點,至少還有時間多陪陪自己那新婚的妻子。
但一切都太遲了。父親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家了,興許現在自己的家門已經被撬開,無數的人們在搜索每一個可疑的物品,那已經不能被稱為家了,對他們來說,那里有可能是飛黃騰達的寶地,只要有一個,只要有一個可以證明父親封建迷信的寶物就夠了。
不過幸好,玉墜已經不在我這了。父親讓自己盡量往好處想,這些人只能揣測自己,沒有證據,自己應該就能脫身,即使因為今天這場鬧劇上那個狗屁大會,那就把它當成對自己愚蠢的懲罰吧。
一想到那個玉菩薩現在應該被母親藏到了某個地方,父親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或許是枕頭下面,不,不會,她應該不會像我這么傻,可能是藏在行李里,不,那也不保險,應該埋起來,對,王姑娘應該把它埋起來了,埋到一個永遠也不會有人能找到的角落里,那里是我對你全部的愛了,永遠也不要被別人發(fā)現。
張佳駿和主任看著坐在地上傻笑的父親,兩人也笑了。
張佳駿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就是要搞瘋他,這樣王家閨女就只能跟他走,他張佳駿要得到的,誰都別想搶。
主任也笑了,又完成了一個指標,這樣離自己高升,應該就不遠了。
三個人的笑聲回蕩在主任的辦公室里,絕望的,得意的,高興的,三種聲音匯成一個可怕的信息,傳到了正在車間工作的母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