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歸在外的名聲的確不好聽,三日一溫酒,五日一眠柳。
成天在最負盛名的煙花場所醉傾樓醉生夢死,不知今夕何夕。
石循的這番話倒也不算冤枉他。
紀夫子聞言,臉色微微難看:“尋花問柳?”
“正是,聽說……”石循連忙應答,只匆匆瞥了眼小霸王,將嘴邊的話改了改,繼續(xù)道,“聽說顏公子將醉傾樓的一個歌姬的身價提高到千金,也因此,整個醉傾樓的女姬們身價隨之水漲船高!”
“這……”
眾學子竊竊私語起來。
原本這煙花柳巷之地,在一眾公子哥面前,實不算多么骯臟污穢,只不過京城近年來的風氣略有變化,絕大方面的緣由在于貫承溪。
作為皇帝身邊的大紅人,貫承溪向來潔身自好,就連他身邊的至交也是愛惜羽毛,不輕易踏入煙花之地。
本著來日在朝中一展作為的公子哥,紛紛效仿起貫承溪來,只是為了能入其眼,多一個晉升的機遇。
更遑論今日貫承溪在場,大家自然更要表現(xiàn)出對煙花柳巷之地的嫌惡。
顏之卿不咸不淡地開口:“所以你是認為你要比紀夫子和貫承溪更厲害,可以決定貫承溪筆墨的風評?”
石循一噎,慌亂地看了貫承溪一眼,臉色難看地反駁:“你別胡說!”
顏之卿倒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好啊,石循公子說什么就是什么?!?p> “你!”石循可算見識到顏之歸巧舌如簧的嘴臉了,他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只得甩了甩衣袖,憤憤地回了位子。
“好了,”紀夫子拎起戒尺,敲了敲桌面,“都歸位。”
眾學子齊齊地回位坐好。
紀夫子又看了一眼喪眉耷眼的顏之歸,腦子里始終盤旋著那句“恐怕不是夸耀,而是一種同化了吧?”。
紀夫子握著戒尺的手指微微發(fā)緊,他從來沒想過,在世人眼里瀟灑不羈的書法大師云墨之,有一天會被人冠上“被同化”的說辭!更沒想到,這種說辭竟然真的撼動了他的所思所想。
誠如顏之歸所說,貫承溪的文墨自成一派,何必成為別人的附庸者?
即便是種贊譽,貫承溪也不必卑微迎合。
想了這么一遭,紀夫子忽地有了茅塞頓開的感悟,想他教書幾十載,又何必強求各個學子都要成為貫承溪這種無比奪目的才子?
即便是顏之歸這等字跡奇丑、文墨不通的學子,能在見識上頗有眼光,也不枉此生。
紀夫子在征求了貫承溪的意見之后,將其所作的書法小心翼翼地卷好輕放在一旁,才清了清嗓音,開口:“顏之歸所言并無不妥。
老夫仔細琢磨了一番,云墨之大師乃是當今書法開宗立派的一代奇師,可也不意味著后人書法定然要效仿前輩的風骨筆墨,興許自成一派繁榮書法筆墨也未嘗不可?”
經(jīng)紀夫子這么一點撥,眾人如醍醐灌頂,看向顏之歸的神色多了些好奇,看向貫承溪的眼神多了絲敬畏。
……
晌午的時光一晃而過。
對于顏之歸來說,確是興致懨懨、度日如年。
因而,下學鈴被敲響的時候,顏之歸終于睜開了那雙慵懶的眸子,眼睛里涌現(xiàn)出些許的光彩來。
“馬車上等你。”顏之卿路過貫承溪時低語道。
貫承溪看了眼肆意的小小少年,唇角微微勾起,緩緩點頭。
顏之卿十分利落地直直走向太學院大門,復而穿過人群,跳到街角處不起眼的馬車上。
七塵正將馬韁繩纏繞整齊,見到風一般的顏之歸,有些錯愕:“顏公子,您今日倒十分……利索。”
隔著馬車簾布,七塵聽到里面淡淡地應了聲,嗓音慵懶,接著便沒了動靜。
七塵還想問一句自家世子怎么沒來,卻想到里面的爺興許又犯困了,便閉了嘴。
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踏踏而過,人群漸漸稀少,貫承溪卻始終未露面。
眼看著學子們紛紛離開,太學院門前的場地空曠起來時,七塵終于忍不住出聲:“顏公子?你可知我家世子被何事耽擱了嗎?”
的確如七塵所料,顏之卿正在半夢半醒間,聞言,眉宇輕輕蹙起:“我去看看。”
哪里敢勞碌自家世子看中的公子?!七塵連忙搖頭擺手,忽而想到隔著簾布,顏公子看不到,急聲道:“還是小的去吧!”
“你能踏進去太學院的門檻嗎?”顏之卿的語氣涼涼。
七塵已經(jīng)邁出了一腳,聞言,他又悄悄地將腳收回來,轉身:“那勞煩顏公子了。”
顏之卿稍稍抬起下頜,眉眼不羈:“好說?!?p> 太學院門前已經(jīng)變得清清冷冷,除了停放較偏的端親王府的馬車外,便只剩下不遠處街角的一輛馬車。
顏之卿大略地掃了一眼,略微頓住,那輛金絲楠木做工的馬車上閃耀著金色“李”字的標識,除了丞相府還能有誰?
顏之卿倒也沒多想,剛欲轉頭,便聽到了一聲丫鬟驚呼:“出來了!出來了!小姐你快看——”
依舊是沉穩(wěn)的步伐,不緊不慢地,從容有度。
距離太學院大門不過十步遠,顏之卿看著并肩而出的紀夫子和貫承溪,微微挑了下眉。
再看向那處街角時,是一個窈窕的身姿匆匆上馬車的背影。
接著車夫調轉馬頭,奔馳而去。
顏之卿漠然地收回視線。
紀夫子正聊得開懷,甫一瞥到立在太學院門口的顏之歸時,忽地住了口,咳了聲,才道:“總之,這次還是多虧了承溪世子!”
“夫子客氣了。”貫承溪對紀夫子略微施禮,“承溪受之有愧?!?p> 紀夫子擺了擺手,看了眼立在那兒的顏之歸,繼續(xù)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回去吧?!?p> 兩人對紀夫子行禮,爾后告辭。
“餓不餓?”
顏之卿正餓得七葷八素,聽到這句話時詫異地回頭:“怎么,你有吃的?”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見貫承溪衣著整齊干凈,除了腰間的玉佩外,身上再無其他東西。
貫承溪看著對方稍稍認真的神色,唇角微揚,眼眸似住了點點星芒,他從衣袖中取出來搖了搖手:“喏,在這里。”
顏之卿眨眨眼,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
貫承溪將手帕掀開,笑著遞到她鼻尖:“蜜餞,吃吧?!?p> 顏之卿好笑地抬頭:“蜜餞?”
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之后的貫承溪,臉頰唰地一下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