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稀月淡,陰云愈濃。
有條長巷陰影處逐漸顯出條人影,背上圈著五抓百煉索,行動猥瑣詭譎。待陰云遮擋輪月,他便趁著黑暗偷摸爬過高墻。
金城難道也有雞鳴狗盜之徒?
當然存在!
且無論何時何地,都無處不在,無處不有。不同的是,它們可以披著君子大衣來行茍且齷齪之事。
巷口往北有三家商鋪,向內街道邊,“麒麟客?!贝丝虩艋鹜鳎崴瓢讜?。
高挑著店名旗,在風中輕擺搖曳,黑夜模糊中此地如魯?shù)铎`光,獨一份的存在。
周圍掛著又大又精致的紅燈籠,直達內街道的一條臟亂差的小巷口。
忽然,一道精光,發(fā)出破空之聲。
而那小巷口斜上方掛著的燈籠,竟然滅了,兩條黑影飛快奔跑,消逝于墻下黑暗中。
李憐不好意色道:
“抱歉,實在無心之失!”
原來李憐一只手胡亂抓,竟抓到了小姑娘王大紅的左屁股上。后者面一紅:
“又不怪你,你為了我的事,辛勞奔波,我見了師姐定然讓她厚禮答謝你!”
其實師姐李冷舒已是九死一生,王大紅自然知道,只是不愿接受殘酷的現(xiàn)實。
窗口發(fā)出男人嘈雜而粗俗的對話、酒杯碰撞的聲音,傳到王大花的耳朵里。她不覺有些落寞,風卻不遂人愿,肆虐狂起,王大紅小聲道:
“晚風寒冷,李大哥!能不能摟著我?”
任何男人都絕難拒絕這個“合理”的請求,除非他不是男人!
而除卻不是男人這一類,還有一種君子,而李憐貌似就是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因此他在難為情的糾結中。
“當然,做大哥的若讓妹妹受苦,那簡直該下地獄!”
聲音是從小姑娘王大紅背后傳來的,好像那聲音就在耳畔,又好像又離得很遠。
一只粗壯手臂已襲上王大紅瘦骨如柴的肩膀,王大紅呼吸似已停止,因為她發(fā)覺李憐在她身側,而身后怎會憑空多出一個人影呢?
王大紅掙扎的剎那間,李憐慌不迭雙臂展出,拽出王大紅。
隱約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李憐“利爪上撩”單掌削起左肩,那人以手推開,氣沖斗牛。
此刻情況未明,李憐連出十三招試探招式,發(fā)覺對方也在刻意潛聲藏息,小聲問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虎背熊腰,身材如九天神甲獸,目光游走在大紅婀娜多姿的身體,答道:“不忙動手,我們志同道合,星月下,為的不過是客棧里住的人?!?p> “你怎么知道我是為了客棧中的人?”李憐身心戒備,試探著問到。
王大紅早躲在李憐身后,露出兩只似乎能噴射出火焰的眼睛,半遮半掩地盯著來人。
那人漫不經心自懷中掏出塊硬餅,迅速在嘴巴里咀嚼,悠然道:
“不才復姓東方,上神下奇。家?guī)熡屑矣械氐挂仓苷?,可惜出了岔子,于是大家都不愿意趟渾水,是以都作鳥獸散。我四處游玩已有一月,遇到個朋友叫‘通天虎’李鵬,看我有幾分本事,帶著我一起發(fā)財。在祁連山虎口奪食,搶劫了一批紅貨,價值不菲。幾經輾轉,卻被客棧中這人得去了?!?p> 環(huán)顧四周,暗自功起膻中,李憐發(fā)覺周遭再無旁人在隱藏氣息,問道:“你那朋友呢?”
東方神奇摸著月余未修剪的胡子,恨然道:“兩天前說來查詢客棧中這人,之后便再無消息。”
李憐道:
“既然大家目的相同,便一起行動,但你若耍花招,后果自負?!?p> 東方神奇歪了一下腦袋,用舌頭舔干凈食指上的殘渣,一副嬉皮笑臉的尊容,不住點頭。
王大紅眉頭緊緊皺著,極度懷疑這人不懷好意,可她本人面子薄,當人面不敢說人是非,是以露怒容而不發(fā)一言。
從燈火輝煌的走廊直穿過大廳,門檻左右陳列著海棠花,花香摻著窗口流出的濃烈酒氣,飄散在四周。
忽然,窗口出傳出一種分外明顯的高聲,像要捅破上天似的。
“西門小子,老子看你是找練,活得不耐煩了?!?p> 此言即發(fā),打斗聲響徹周遭,碗碟清脆,木條橫飛。
不光如此,一樓似乎也動起手來,傳出哀嚎和得意非凡的邪笑。
不難看出,里面已亂作一團,正有兩方勢力在鏖戰(zhàn)。
東方神奇歪頭瞅了一眼王大紅的腳,忍不住道:“我們在等什么?此刻豈非是最佳時機?”
李憐道:
“情況尚未明朗,不好妄作決斷,還是以不動應萬變?!?p> 東方神奇搖搖腦袋,悲然道:“如你這般優(yōu)柔寡斷,畏首畏尾,只怕終生難成大器。”
論到李憐開始發(fā)問了,“為何作人一定要成大器?難不成那些販夫走卒,挑糞的,搓背的,成不了大器就不能活著了嗎?”
東方神奇歪頭,嘴巴小聲嘀咕著,像是很不服氣。
破風之聲,三枚鐵飛鏢從窗口發(fā)出,直扎入對面房檐上,激起灰塵漫天。隨之而來沖出一短小矮人,只張開右臂橫于胸前,李憐借著極其微弱的月光才發(fā)現(xiàn)正是暗中保護西門風的鐵壁老人。
仰俯間,已飛躍出三條蒙面壯漢,如地獄幽靈,各持兵刃同鐵壁老人戰(zhàn)在一處。
雙棍夾著雄風攻向老人左側,老人單臂直碰,竟撞開雙棍,再作勢一扭,避開鬼頭大砍刀。
握著判官筆的似是三人之首,在旁搦戰(zhàn),高聲言道:“西門小賊反復無常,竟然不答應入我金璧神教,簡直不知死活?!?p> 東方神奇性子急躁,拍了一下李憐,奮然而起,“若能為一日炭火,我也絕不做陰影里的萬年王八,因為那樣活著不痛快。”
功起膻中,一掌拍去,疾馳向前,那拿龜頭大砍刀的蒙面人未曾防備,瞬間斃命。
判官筆之人冷哼一聲,道:“原來是蚩尤門人,縱然如此,卻不該在這里放肆。”
東方神奇彎一下頭,屁股懟向判官筆那人,“你老子我不光放肆,現(xiàn)在還要放屁呢!你管得照嗎?”
判官筆之人笑道:“慕容老狗早就有意加入我們金璧神教,既是他徒弟,快些滾到一邊,否則妄送性命,那就不上算了?!?p> 東方神奇把手在前方劃個圈,“老子劃個道兒,老小兒別扯大話,來斗個三百回合,再滿嘴放屁也不遲。”
判官筆之人怒氣驟生,并指向天,三道魔光殺向東方神奇。
來勢洶洶,銳不可當,東方神奇心頭一凜,暗自苦悶道:“倒有些門道!”當即功起膻中,拼勁全力化出厚度達到兩丈的大型盾牌。
“樸次”聲過,東方神奇已然嘴角掛血,倒退七八步,且氣息有些紊亂,胸口也隱隱作痛。
越是危難越是興奮,東方神奇無疑正是這樣的人。
他強笑道:“也不過如此而已,若是我?guī)煹埽瑒偛拍且涣潦?,你已栽地不起。?p> 判官筆之人狂笑道:
“哈哈哈!你那不知名的師弟,此刻在哪個狗洞子里啃骨頭呢?”
東方神奇艱難苦笑,歪了一下頭,目光緩緩移向窗下陰影處。
判官筆之人暗自施展“鬼靈術”,身子微微一顫,發(fā)覺陰影處躲藏著兩個人,倒也驚詫非常,立時戒備起來。
李憐始終觀察著,本不欲出來,想看看西門風在什么地方。一來鐵壁老人力不能支;二來東方神奇也勢弱難撐,只好抱拳而出。
“不才海外孤島李憐,拜見前輩。”
鐵壁老人正施展“犀牛望月”迎面而上,被聲音勾起注意,分了三分神。對方施雙棍的眉頭一喜,“鬼拐妖赦”分夾其左右二路。
待鐵臂老人醒悟,已然被困在其布置妥當?shù)奶炝_地網中,唯有束手待斃。
判官筆之人見有了人質,更加盛氣凌然,傲慢無比,絲毫不把李憐放在心上,呵斥道:“小子,怎么講?”
李憐終極目標是想查出西門風到底是好還是壞,因之打心眼里不愿和旁人多做糾纏,淡然道:
“金璧教與天道山之間種種,小子并無興趣,日后自有公斷。今日之事,還請罷手?!?p> 雖天地正道實質意義上是一品秦懷玉和赤霄劍劉大俠,但因天道山歷史悠久,為早期正道領袖,是以李憐拿天道山比之正道。
“我若不想就此善罷甘休呢?”
李憐淡然道:“江湖規(guī)矩,只好文斗了?!?p> “文斗?“
李憐解釋道:”你我二人各展絕藝,對方心服口服,以此論輸贏?!?p> “好,老子既然是長輩,比什么就由你小子定?!?p> 李憐道:“小子不敢夸口,聽聞你們金璧教展動身形,如鬼如魅,快如閃電。小子想同前輩比比速度?!?p> 東方神奇直晃腦袋,嘀咕道:“看他長得精明,做事卻像哈巴狗一樣蠢笨,怎能和敵人比他擅長的呢?”小眼睛一轉,慌忙查看退路,一個縱跳能到那,一個縱跳能到哪,心中正緊鑼密鼓的盤算著。
可能有人會嘲笑他,預防失敗,才是不敗的法則,這道理大多數(shù)人都明白,可就是做不到。陳友諒和袁本初這兩位實力高深,卻慘遭失敗,豈非是活生生的例子,以供后世警醒。
此時,酒樓中呼呼生風,夾雜罡氣,撲面而來。
一位單著蟬衣女子被五花大綁于四腳板凳上,香肩裸露,從窗口摔落下。后面跟著二十多個小青年,各執(zhí)兵刃,廝殺難解。
一方人嚷道:“為神教而死,無比光榮!”
另外一方懟道:“邪魔外道,休要猖獗?!?p> 側壁一位魁梧漢子疾馳而出,裹挾一人,酷似“夜郎君”西門風。
東方神奇好奇道:“你這又耍出哪門子寶?讓我如墜云霧,摸不著頭腦?!?p> 李憐功起膻中,展動濤濤百變步法,如飛隼撲兔襲向被捆縛的西門風。
那人周身暗黑罡氣,舉手抬舉皆能傷人于無形,他輕蔑訕笑,只一揮手,那被綁縛女子便橫亙在李憐進攻的道路上。
“哈哈哈…哈哈哈?!?p> 笑聲既邪惡又雄偉霸氣,比之金璧教主威勢更加張狂,“某乃金璧左護法,你們這群宵小日后自知我名。”
他的動作鬼魅異常,帶著西門風向北路逃竄,仰俯間蹤跡全無。
東方神奇早被那左護法之聲駭住,手足無措,李憐忙蹬了一腳,“你想死無全尸,就在這發(fā)愣如癡吧!但我不會把你裝到棺材里。”
后者猛然醒悟,同王大紅合戰(zhàn)群賊。四方忠勇俠客,聞風而來,倒幫李憐解脫眼前煩悶。
左護法奔北無影,卻蛇頭虎尾,痕跡展露無疑。兩方瓦片商鋪無不染指,憑借此點,李憐已追出金城,來到個陡峭斜坡下,四周樺樹茂密。
借著樺樹隱匿身形,前方略微發(fā)出光亮,周圍飛鳥嘶鳴拍葉,李憐匍匐前行,終于發(fā)現(xiàn)左護法蹤跡。
但見斜坡上面,左面怪石嶙峋,西門風正靠著一個風化了的巖石下,大口喘氣,額頭冷汗直冒,臉色煞白。而正中央,有十六個穿著怪異服飾人手握發(fā)光鐵繩,將左護法團團圍住。
兩方步伐凌亂,似正在拼勁全力拉扯。而方才不可一世的臉上,此刻卻滿是陰霾,正用怒不可遏來在地獄般的眼神瞪著旁邊三個盤坐的中年人。
三名中年人身著八卦衣帽,凝神閉目,雙手不時舞動,口中念念有詞。
李憐正看得起勁,突覺左側有人影亂竄,仔細提防左側陰暗處。
見那三人口中之詞越發(fā)聲大,竟念得耳紅脖子粗,更兼汗流浹背,仿佛喝下八壇子女兒紅似的。
八根鐵繩分南北夾擊左護法,后者隨著三人吐詞而越發(fā)難受。
“普拉!”
罡氣重聚,左護法臉部肌肉抽抽搐一下,雙臂震動,十六個人癱倒在地,哀嚎不已。而那三人口吐鮮血,手撐著地勉強不倒,但內心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不好。”
左護法昂胸道:“小小西門風,怎敢道爺面前玩法術,不自量力。以為在此擺道,就能擒拿斬殺我,螳臂當車,螻蟻搬山?!?p> 當此危難之際,李憐左思右想,還得提防左側陰影之下那人。但已功起膻中,隨時搭救出手。
左護法望著奄奄一息的八卦門三門士,殺目已現(xiàn)。
“砰”地一聲,巨石碎裂,西門強提一口氣,單掌拍下巨石,翻飛而來,搖搖晃晃落到三人身前,目光尖銳。
“西門風,到了這步田地,你還不肯入我神教嗎?非要自討苦吃,豈非如酸儒般腐朽無用?!弊笞o法仍然有心將西門風拉入金璧教,此刻面皮上倒和藹些。
李憐暗自咬牙懊悔,“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自冤枉好人。西門公子一定要撐住,等我窺探出左側是什么人,再出手相助?!毙闹兴妓髦?,從懷中掏出方才自混亂中撿起的一把鋒利匕首,并將左鞋襪脫去,展動“呼嘯神山”神功。
西門風不做語言答復,緩緩盤坐于草地,功起膻中穴,正凝聚著自己最后的力量。
左護發(fā)看了直搖頭,目中無限悲涼。
“你做了個愚蠢的決定,這不像你。既然你是冒充的,那我就替真正的西門風報仇,除去你這個冒牌貨。”
屠刀正緩緩殺向西門風!
李憐自然不是王八,如果再不動就真是王八了。
他不能動左護法,但能動左側那個隱秘的人,希望以此來打亂“屠刀”前行的步伐。
“呼嘯神山”正是八九玄功之一,變化多端,奧妙無窮。李憐凝聚一掌之力,拍向左側。
卻也奇特,左側吹來強風,竟吹著“呼嘯神山”掌力打向左護法。
李憐疾馳向左首,那人早銷聲匿跡,蹤影氣息全無,“幸好并非敵人,不然我今夜也得栽在這翠林之中,好險!”
李憐展動身法,搶上斜坡,此刻左護法已死。西門風一見到李憐,先是驚愕,轉而喜悅,而后昏厥。
一夜勞神費力,查出真實真相,李憐倒覺得不虛此行。
東方神奇早已不知去向,那群金璧邪教的小教眾早灰溜溜被趕跑,如羊面虎,逃之夭夭。
眾人因西門風傷勢,因而多耽擱兩日,次日便啟程向孤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