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宇文弘諾鳳目里的冷冽,在場之人均停下動作,廳內(nèi)立時陷入一片落針可聞的靜默。
良久,地上的滕氏才停止啜泣,梨花帶雨般爬起身,向宇文弘諾施施然行禮道:“拜見太子殿下,方才不是太子妃推老身的,太子妃賢良淑厚,允準(zhǔn)了老身女兒碧翹入府侍奉殿下,老身是喜極而泣,喜極而泣,這才不小心跌倒在地……”
宇文弘諾原本冷冽的眼神,此時更像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凍在一處,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字一頓問道:“太子妃果真答應(yīng)了將軍夫人?”
我的心被他扎得生痛,心說這情愛之事,原來是最靠不住的東西,昨日他還將你捧在掌心呵護(hù)如珍寶,今日他就冷若冰霜棄你若敝履,連看都不想多看你一眼。
遂心灰意冷道:“碧翹小姐舍身保護(hù)殿下,又對殿下鐘情不渝,殿下亦疼之憐之,納她入府不正為殿下所愿么?”
“哦?”宇文弘諾聲音冷淡而又疏離,語氣平添幾分譏誚:“什么時候,太子妃竟如此知本宮心意了?既然太子妃如此賢良淑厚,同意了納本宮救命恩人入府,本宮也就沒有必要再拒之千里,不如就成全了太子妃一番美意吧!”
言罷,頭也不回拂袖離去,徒留一襲寒冽的風(fēng),冷得我竟在如此炎熱的天氣里打了一個激靈。
晚膳無一絲胃口,入夜我便四肢酸痛,起了高燒。
三更時分,華太醫(yī)匆匆趕來,為我把了脈,夏柳喂我服下湯藥,之后我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這一次燒得昏天暗地,竟然忘記了自己是誰,究竟是在天上還是人間。
朦朦朧朧中,我飄至云端,抬頭望見眼前一座莊嚴(yán)宏偉的天門。門內(nèi),一個婀娜有致的女子,被釘在一根巨大的刻有繁復(fù)花紋的白玉石柱上。女子衣衫破碎,將能敝體,披頭散發(fā),看不清容貌。
她似不知犯了何罪,正在受罰,有碩大銀釘穿透她胸膛和四肢,深深釘入她身后石柱。鮮血順著石柱汩汩流淌,在云蒸霧繞泛著淡淡銀灰的地面上,匯成條條紅色小溪。
女子本就表情痛苦,誰知天空忽又降下一道炸雷,劈頭蓋臉砸上她盈盈不堪一握的嬌軀,那本就痛苦的美麗臉龐扭曲得變了模樣。
我的心碎成一瓣一瓣,全身撕裂般疼痛,分不清自己是自己,還是那被釘在石柱上的女子。
一位白衣仙子,衣袂飄飄,御風(fēng)而來,望著釘在石柱上的女子,笑得開懷。
這位白衣仙子,似是已多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
她笑著笑著,忽而面露凄厲之色,雙目也轉(zhuǎn)為赤紅,用充滿仇恨的尖利聲音道:“我不能就讓你這么灰飛煙滅,這樣太便宜你了,不是么?我要讓你活著,讓你一直活著,好好嘗盡這天上人間所有痛苦,讓你看著我與萬塵如何恩愛快活,直至地老天荒,哈哈哈哈……”
白衣仙子原本溫婉的容顏,笑得妖異恐怖,我被嚇得接連滾了好幾個滾,從云端跌落,又不巧落入一片火海。
在我被燒得頭昏腦脹、灼熱難耐之時,一只修長微繭的大手,執(zhí)一方沾了水的冰冷帕子,在我的額頭、臉頰、耳根和脖頸反復(fù)摩挲。
溫度漸漸降去,我感到舒服多了,伸手用力想要去抓住那只溫柔的大手,想睜開眼睛看看他是誰。
然而身畔之人驀然起身,瞬間消弭在重重紗幔之外,只留一抹頎長身影,昏昏沉沉隔著紗??床环置?。
夏柳說我燒了七日七夜,這期間府中發(fā)生了很多事,比如朱碧翹已被納入了府中。
夏柳說按禮她應(yīng)來為我奉茶,然我一直未醒,因此也沒有來。
府上已有兩位良娣,六位良媛,此二位分已滿,所剩最高位分唯有乘徽。故朱碧翹入府,便被封做承徽。
夏柳對我講,太子殿下似對這個救命恩人格外看重,在她入府當(dāng)日便當(dāng)眾明示:朱碧翹位份雖暫居承徽,實際在府中地位高于良娣,故而見到府上任何一位娘娘都無需見禮。
按說乘徽僅有正五品,沒有資格在太子府住單獨院落,太子府目前也無單獨院落,太子殿下卻一邊安排她暫居聽雨軒,將原本居于聽雨軒的慕容良娣趕至別的院落合主。另一方面卻已動工,在自己的明賢院之旁為她修建單獨院落。
我心道,言明朱碧翹地位高于良娣,而且見到府上任何一位娘娘都不必行禮,意思就是她雖暫居承徽之位,實際地位相當(dāng)于太子妃了。這樣一來不就等于宣布,我這個太子妃實際已是尸位素餐,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我也知為何他獨獨將慕容良娣趕出,不就因為乞巧夜市,我免了她的責(zé)罰,而她姐弟又出面救我?
宇文弘諾啊,宇文弘諾!我原本以為你只是性情倨傲,為人涼薄,心胸總還是寬廣的。沒想到你居然還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真是傷透我心。
記得剛被送進(jìn)府中之時,宇文弘諾說我不用單獨院落,因太子妃自嫁入太子府,就一直與他同住明賢院。秋貴還曾為此將他勸說,言此于禮不合,之前從未有過太子與太子妃合院居住的先例。
而如今,明賢院倒真正成為了我自己單獨的院落,因為這里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過了七夕,入夜?jié)u涼,我犯了失眠之癥,白日里無精打采,昏昏欲睡,晚間卻輾轉(zhuǎn)臥榻,睡意全無。
再加之自己本就耳力過人,索性就每晚命夏柳熄燈滅燭先去休息,而我自己則靠于榻上,精神抖擻,耳聽八方。
經(jīng)過一段時日,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愧為墮凡仙子之身,這耳力不僅超常,而且越練越好。
我的耳朵,能清楚聽見方圓一里之內(nèi)的所有聲響,距離再遠(yuǎn)一些,聲音雖朦朧,但也比常人聽得更遠(yuǎn),
起初我只是被動聽聞動靜,入耳之聲難免混亂嘈雜,如今我學(xué)會了集中一些意志,將注意力放在某人身上,只要此人在方圓一里之內(nèi),其言語就可盡入我耳,而其他聲音自動過濾。
經(jīng)過多日來反復(fù)辨聽,我將自己的目標(biāo)鎖在明賢院外院一個粗使婆子尤姜身上,原因是此人十分八卦,尤愛打聽宇文弘諾的下落。
有了她,我等于添了一個耳報神,雖不見宇文弘諾面,而他的行蹤卻似乎能掌握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