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龍德三年,八月。
梁主朱友貞聽聞北面詔討使王彥章在楊劉大敗,遂命人將其召回京師,并罷免其兵權(quán);后又幸得敬翔死諫,才被重新啟用,改任中都留守。
而在楊劉大敗之后,作為詔討副使的段凝卻因為賄賂了梁主身邊的近臣,不僅得以免罪,還因此代替了王彥章成為了梁國前線的統(tǒng)帥。
八月二日,段凝率領(lǐng)屯駐于楊村的五萬梁軍前往黃河上游的滑州筑營。除此之外,他還命人將位于酸棗的河岸損毀,致使黃河決堤,企圖將洪水注入鄆州,以此隔斷唐軍兵鋒。
滔天的洪水自酸棗傾瀉而下,經(jīng)濮陽、東阿一線奔流至鄆州,大片的農(nóng)田原野盡皆成為洪泛區(qū),所過之處不僅阻擋了唐軍的腳步,也成為了沿途百姓的災(zāi)難。
不過,段凝哪管得了那么多,對于他來說,什么事情都沒有他加官進(jìn)爵更重要。對于給兩岸百姓帶來巨大災(zāi)難的洪水,段凝在給梁主的奏折之中還美其名曰‘護(hù)駕水’,并且還得到了朱友貞的大加贊賞。
八月六日,位于滑州的府衙之外人來人往,出進(jìn)之人無一不是身著錦羅綢緞,滿口經(jīng)史據(jù)典的儒雅貴人。府門之外的侍衛(wèi)對于前來拜謁的士紳官員皆是笑臉相迎,卻將軍中的各級將領(lǐng)拒之門外。
“大帥有令,今日要與城中儒士談?wù)摻?jīng)史,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府門外的一執(zhí)戟小校把守著大門,向著門前幾位將領(lǐng)打扮的人說道。
“我等皆是軍中將領(lǐng),面見大帥是要商討軍國大事,怎么能是閑雜人等呢!”一中年將領(lǐng)不滿的駁斥道。
“說你們是就是!
大帥說了,今日宴請的都是州府名士,談?wù)摰亩际枪沤竦涫?,除此之外一切皆是閑雜之事,都是閑雜人等!”
那侍衛(wèi)手持長戟傲然挺立,狐假虎威,對著前來商討軍事的梁軍眾將就是一陣狂吠。
在場的將領(lǐng)哪一個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狠人;此刻看到一個守門的小校如此囂張,自然有人不能忍受。
只見幾人之中當(dāng)即沖出一高大身影,上前一把便抓住那侍衛(wèi)衣領(lǐng),怒道:
“庶子小兒,狗仗人勢!是誰給你膽量敢阻攔我等!”
說罷,伸手便要教訓(xùn)這名侍衛(wèi)。
就在他準(zhǔn)備下手之際,卻被一人出手阻攔了下來。
“延孝且慢!”
王宴球畢竟老沉持重,立刻出手阻止了憤怒的對方。并說道:
“段大帥初到滑州,必定是事務(wù)繁雜,軍中之事也不急于一時,我等還是明日再來吧?”
自古將帥失和乃是軍中大忌,王宴球自然明白。因此才出手制止了正欲發(fā)作的康延孝,否則對方在此鬧事,必會引得段凝猜忌,如此對于大軍來說不是好事。
有了王宴球的勸阻后,現(xiàn)場緊張的情勢得到緩解??笛有⒗浜咭宦暎瑥?qiáng)壓下了心中的怒氣,喝道:
“哼!算你走運,今日若沒有王老將軍阻攔,某必叫你血濺當(dāng)場!”
說罷,他便放開了雙手,而那名年輕的侍衛(wèi)卻早已被嚇得癱軟在地。
“讓王老將軍見笑了,某方才實在是怒不可遏,才以至于失了方寸。”遠(yuǎn)離了府衙之后,康延孝才稍稍平復(fù)心情。
而對于對方的失態(tài),王宴球卻也表示理解,只見他平和的說道:“老夫明白,延孝你身為大軍先鋒使,卻被一執(zhí)戟小校呵斥,憤怒在所難免?!?p> “老將軍所言不錯,不過某今日之怒卻不止于此?!?p> “哦?老夫愿聞其詳?!蓖跹缜蚶兆?zhàn)馬,饒有興致的看著對方。
康延孝呼出一口濁氣,便道:
“老將軍你也知道,段凝此人乃是憑借一婦人起家,胸中并無韜略。如此庸碌諂媚之輩,卻能執(zhí)掌梁國的軍權(quán),而像王老帥這般的當(dāng)世名將卻因小人讒言而被罷黜。
如今國勢如此,某也擔(dān)心哪天就遭了小人的排擠,而無故落罪。到時莫說是一執(zhí)戟小校了,怕是隨便一家奴婢女都能騎到我等頭上了!”
說道此處,康延孝眼神逐漸深邃,心中像是有所思量。
“唉...!你說之事,老夫又何嘗不知呢?”王宴球也深以為然道:
“如今陛下喜愛清談儒士,對于我等沙場老卒卻不信任,導(dǎo)致朝中盡是小人當(dāng)?shù)?,你我舉步維艱。”
話音未落,只見他話鋒一轉(zhuǎn),又道:“不過你我即為梁臣,深受皇恩;無論國勢如何,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p> 說罷,王宴球打馬上前,只留康延孝一人駐在原地,繼續(xù)沉思。
只是二人談話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出了城門,來到了早已決堤的黃河岸邊。
望著眼前泛濫的河水,剛剛升任左右先鋒使的康延孝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朝堂之上小人當(dāng)?shù)溃賳T之中奢靡成風(fēng),領(lǐng)軍大將不談兵事只顧斂財,如今的梁國早已不是他當(dāng)初效忠的那個大梁了。
“現(xiàn)在的梁國真的還值得我效忠嗎?”康延孝詢問自己的內(nèi)心。
其實在看到泛濫的河水之后,他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思量,只不過是心中的大義讓他實在難做決斷。
而今王宴球的話算是徹底點醒了他。
“盡人事,聽天命?!笨笛有⒎磸?fù)揣摩著對方的話,忽然,只見眼中神色變得清明,穆然自語道:
“沒錯,就是盡人事、聽天命,某看如今天命已現(xiàn),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話畢,康延孝心中已然下了決斷,只見他揚鞭打馬,躍向前方,朝著城外軍營方向奔去。
兩日后,當(dāng)夜子時,梁軍前營的馬軍營寨內(nèi),連夜奔出數(shù)百騎,騎兵們星夜兼程向東而去;待營中眾將反應(yīng)過來時,康延孝與其親信八百余人早已不知去向。
兩軍陣前,先鋒叛逃,如此大事自然要請主帥決斷;只是此時段凝任在與滑州的士紳官吏們飲宴清談,于府衙之中收受賄賂,軍中眾將根本難以見其一面。
直到段凝知道康延孝叛逃之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三日。而當(dāng)段凝得知康延孝叛逃之后卻是出奇的平靜,只道:“不過是些許宵小鼠輩怯戰(zhàn)而已,于大局無礙,不足掛齒?!?p>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就是他口中的這宵小之輩,不久后將給梁國帶來滅頂之災(zāi)。
出了梁營之后的康延孝一行,一路上遇路疾馳、遇水涉水,僅僅用了六日便向東穿過了洪泛區(qū),抵達(dá)后唐境內(nèi)。
自從梁軍掘開黃河,致使下游洪水泛濫之后,李存勖看到西進(jìn)無望,便率大軍退回了魏州,只留下小股部隊任然監(jiān)視兩岸形勢。
八月十七日,在與邊境守將說明來意之后,康延孝一行被唐軍中的官吏引往魏州的朝城,此刻唐主李存勖圣駕所在之地。
此時正對洪水的阻礙一籌莫展李存勖,在聽聞梁軍先鋒康延孝來投之后,自然大喜過望,甚至根本顧不得穿上鞋子,便親自率人出營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