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廣公公的指示,水千沫先回了一趟璟璇樓,將這件事告訴了甄露白,那甄小書女不止是表示知道了,還特意告訴水千沫了許多關(guān)于廣公公的愛好,脾氣之類的小事,要她小心謹慎,不可忘了分寸。
拜謝過甄露白,水千沫剛要走,那甄露白猶猶豫豫的說,“水恭使,給你說一下??!今天不知為何,好幾個小太監(jiān)來這里探頭探腦的,問他們干什么也不說話,真是奇怪!咱么璟璇樓還未見過這樣的事情,莫不是你,你......”甄露白說不下去了,只看著水千沫。
水千沫心中劇震,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我剛剛來,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是哦!水恭使才來一天啊!”甄露白百思不得其解的說。
去廣公公那里也好,水千沫心中僥幸的很。
拜別甄小書女,雖然時辰尚早,她可不敢再走小花園,要是再碰上那位皇子爺爺,可真尷尬的得緊了。
今晚,卻是難得的,水千沫這一天順順當當?shù)幕亓思摇M鹤〉内w皎皎,今日不在,不知哪里去了。說起來,這恭使宮人就這點好,不像女官們還有職責,又比宮女們自由些,如果沒有差事,還是可以在宮里走動走動的。
連著兩日的疲憊,水千沫今日才稍稍放松些,她打了熱水好好的清洗了一下自己。正渾身舒暢歪在床邊上看書時,卻聽見有人敲門。
水千沫心中疑惑,這個時辰,會是誰?
打開門一看,門外是一個小太監(jiān),看著有點眼熟,那小太監(jiān)做了個揖道,“水恭使,我家主子想請您去見一面?!?p> “主子?您家的主子是哪位?”水千沫問道。
那小太監(jiān)也不答話,只朝著桌上的盆景一努嘴。
水千沫想了想,也不能不去,便跟著那小太監(jiān)去了。轉(zhuǎn)朱臺過綺戶,沒一會便來到了一處所在,正是四皇子平時午休的地方金煥閣。小太監(jiān)替水千沫通秉后,輕輕替她打開了門。
水千沫想了想,便進去了,只將那門虛虛掩著。
書案后面,正坐著四皇子屠弋,他今日穿了一件淡金色的長袍,更襯得面白如玉,彷如仙人。他一見到水千沫進來,就笑著說,“你來了!”
水千沫卻恭恭敬敬的給四皇子行禮道,“拜見殿下?!?p> “在本宮面前,不用那么多禮?!?p> “奴婢不敢!”
“不敢?”屠弋笑道,“本宮看你可不是不敢的人。那么難吃的青苔你也逼本宮吃了,當眾解發(fā)髻梳頭這樣的事你也做了,還說不敢?”屠弋的臉上滿是戲謔。
水千沫的臉一下子紅了,再也繃不住,她嗔怪的看了一眼屠弋道,“殿下派人送過來那一大桶時,真把奴婢嚇了一跳,還想著這么大一桶青苔,得吃到什么時候去?只怕連奴婢的朋友幫忙也吃不完?!?p> “不嚇一嚇你,本宮怎么出氣?!蓖肋菚r露出孩子氣的神態(tài),朝水千沫眨著眼睛,“可聽你這么說,好像青苔能當菜吃似地?!?p> “是能吃啊!在南彝,那里的人都用青苔做湯喝?!彼靡獾?。
“哦!這倒是不知!不過這青苔本宮是再也不想吃了,這幾日只想著你做的點心。不如這樣,你干脆來本宮這里做個廚子什么的。也不負了你的手藝?!蓖肋苹Φ?。
廚子,水千沫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她立時想到了廚房里腰圓肚脹的廚娘,“不,不,奴婢只會做三四樣,不,一兩樣,天天給殿下吃,只怕要讓殿下吃絮倒了,找奴婢算賬?!?p> 聽著水千沫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屠弋終于繃不住大笑起來,“水千沫你,真是有趣??!”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你現(xiàn)在到底在什么地方當差,怎么到璟璇樓找不到你?!?p> 果然是四皇子,水千沫心道,大概將自己的情況說了說,四皇子微微頷首,“在那里也好。對了,你都抄錄的什么書???”
水千沫將自己抄錄的書名告訴屠弋,只見屠弋面色古怪道“佛經(jīng)?”
水千沫早知廣公公讓她抄佛經(jīng)是有意而為,想借此探她的深淺,看看是不是真是個草包。也是想借此摸一摸她的品性。只是此事不能言說,忙打了岔過去。
兩人一時無語,水千沫正想著要怎么開口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屠弋卻緩緩道,“千沫,能與你這樣說話真好,本宮很開心?!闭f完,屠弋的臉頰居然有點發(fā)紅。
到底是個孩子啊!水千沫不由得心中一軟,她也在這宮里,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此時,心里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兩個人似都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坐,一個站,只是空氣里流動著一點點的暖意。
這時,虛掩的門突然被風吹開了,一陣寒氣襲來,兩個人才似被驚動似地,醒悟過來。水千沫面色微紅,硬著頭皮說道,“奴婢也來了這許多時間,恐耽誤了殿下休息,奴婢告退?!?p> 屠弋眼睛月牙般瞇起,看著她,揮了一下手,水千沫便退了出來。
離開金煥閣,水千沫捶了捶額頭,心里有些懊惱,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告訴他。
自己是要出宮的人,是不可以與皇家有任何糾葛的,書上寫的,戲里聽的,身邊看到的難道還少么?可是......沒有可是。水千沫對自己說下一次一定要說。
躲避開小花園,進了翩若軒,水千沫回自己的房間,剛到門口就被東西絆了一下,她回房點上蠟燭,一看,只見自己房門外放著一件東西,一只盤子,上面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因為剛剛被水千沫絆了一下,盤子里的粉末灑出了一些。
又有人送東西,是上次的人么?可這又是什么?
水千沫擰著眉頭,端詳了一會,用手帕端著盤子進了屋,大開窗戶,像上次一樣試過那粉末,不過,這次不是傷藥,而勉強算是是一味中藥——堊灰。這又是何意?
堊灰?堊灰!
接下來的幾天,水千沫按時去璇璣閣抄錄書籍,在抄完《楞伽經(jīng)義記》后,廣公公讓她抄錄的不再是佛經(jīng),而是正經(jīng)的書籍,比如《春秋繁露》、《通鑒節(jié)要》《春秋谷梁傳》。似乎廣公公對水千沫的表現(xiàn)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后來沒有再為難她。
有時心情好了,還會與她聊一聊典籍釋義、縱橫學法。有一次,無意間,水千沫將寒止殿廢妃的書中批語說與廣公公聽,廣公公對那觀念大為贊賞,只說是語言精辟,很有見地。這一來,水千沫更是對那無名無姓的廢妃心儀了。
在廣公公處,抄錄了大約小半個月。水千沫才回了璟璇樓繼續(xù)當差。水千沫不在時,璟璇樓只有秦越鳥和甄露白當值,她一回來,多了一個人手,那二人具是松了口氣,連秦越鳥的臉上也多了一些笑容。
再有幾十天就是春節(jié),距離年底考效越來越近。
大顯皇子的考效一般是在太極殿舉行,由朝中肱骨重臣主持,皇帝和后宮妃嬪都要旁聽。對各位皇子而言,重要的程度不言而喻。于是,白玉祭酒多多監(jiān)督,各位博士愈加督促的緊,皇子們學業(yè)繁重,刻苦努力,爭取在孝獻帝前出頭露臉。
在這種時候,四皇子雖然年紀小,卻越發(fā)不肯落人之后,拼命的讀書學習,再無一點閑暇。水千沫自上次之后也未再見到他了。那些想說的話,似也無關(guān)緊要了。她松了口氣,只心中有一絲淡淡的惘然。
水千沫每日的工作與那些最低品級的小宮女差不多,就是跑腿,打雜。她還時不時挨訓,經(jīng)常被罰站在璟璇樓外,被來來往往的宮人們參觀。拿寶兒的話來說,真是丟死人了。但是水千沫卻從無怨言,每次說起來都是淡淡一笑。
這一日,甄小書女將一份書單給了水千沫,讓她準備明日大殿里的用書。水千沫真是非常激動,這說明,她已經(jīng)可以開始參與璟璇樓真正的工作,而不是打雜了。
璟璇樓內(nèi)放置的都是《大學》《中庸》這類常用書,在國子監(jiān)的其它地方,比如藏書閣,內(nèi)藏閣也有很多雜門雜類的書,因為博士們個性的張揚,往往一次課就有可能引經(jīng)論點,需要用到的參考書自然很多,而且每次都要將每位皇子和每位伴讀的書都準備好。
上課之前,博士會將需要用到的書列成單子,差小廝送到璟璇樓,讓璟璇樓配好書,在皇子上學前安置到書案上,也有緊急用書讓送過去的時候,比如上次水千沫送的《尚書》。
也有的博士事情多,只大概說一下要講的內(nèi)容,就讓璟璇樓自己配書,這就不只是找找書這么簡單了,要根據(jù)博士授課的內(nèi)容去藏書閣和內(nèi)藏閣選書,這需要對經(jīng)史子集了解通透,有很深的底蘊在里面。這么多年來,璟璇樓一直做的不錯,沒發(fā)生過大的失誤。
這也就是秦越鳥那么看不上水千沫,廣公公也要那樣試探水千沫的原因了。
到了年底,八個博士都拼命的加量,璟璇樓超負荷運轉(zhuǎn),秦小書女和甄小書女再不想用水千沫也不行了,實在是運轉(zhuǎn)不開,璟璇樓又從溫機閣臨時抽調(diào)了三個青衣過來幫忙,這才勉強穩(wěn)住局面。兩人都細細的告誡了一番,只是秦小書女嚴厲,甄小書女溫和。兩人都反復強調(diào),若是有不知道的,要問,只萬萬不可出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