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的隊伍遠遠的走來,皇帝下了早朝,果然來了御書房。遠遠的一望,皇帝雖腳步遲緩了些,神色卻還自如。
侍立一旁的人躬身跪拜。孝獻帝同平時一樣走進了書房。
一到室內(nèi)皇帝的面色就變了,他一夜未睡,又氣得狠了,此刻面色青白,腳下虛浮,被錦白公公和白玉空扶到了內(nèi)室。
水千沫守在門外,看著厲友名跑進跑出,累得滿頭是汗。忽然,簾子一打,白玉空走了出來,雖然他也一夜未睡,看上去卻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連雪白的衣角都沒有一個褶皺。他不疾不徐的走下臺階,從他身后走出的錦白公公卻對著水千沫道,“你,進來服侍皇帝!”
千沫頓時一楞,看看左右不確定道,“公公說的是奴婢么?”不止是她驚訝,身邊的一眾宮人,包括姜許子和聞闌比她看上去還要吃驚呢!
錦白公公點頭道,“對,就是你!”
千沫微微蹙眉,此時皇帝的身邊都是他的第一等親信,怎么會突然讓她這個才來了不到一個月的小奴婢進去服侍呢?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已走遠的白玉空,雖然那人沒有任何反應,錦白公公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言語,水千沫還是本能的覺得是與白玉空有關。
“還愣著干嘛!快點進去!”錦白公公催促道。
水千沫不敢多言,隨著錦白公公急匆匆的走了進去。
孝獻帝此時躺在床上,身后墊著兩個枕頭,他看見水千沫走了進來,雖沒有說什么,目光卻鋒利了一些。她趕緊低下頭乖乖的走過去,取了帕子為皇帝擦拭手心。
厲友名送來湯藥時,看著水千沫居然在場,仿佛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之事。千沫并不張揚,只是小心的捧了湯藥跪在床側,皇帝伸手接過苦著臉小口的喝著。
正吃著藥,白玉空回來了,道“陛下,四皇子和二皇子已領旨分別到了城東和城西的軍機營,聽候陛下調(diào)遣,三皇子同武威將軍胡一生帶著禁衛(wèi)軍守四城門?!?p> 皇帝點了點頭道,“外間都傳皇室出了妖孽,這種時刻怕有人會趁機興風作浪,不可不防!”
“是,陛下英明!”白玉空簡單應道。
錦白公公想了想,還是道,“陛下,宮里的事情該怎么辦?”洳妃被關入水牢前一直管理著后宮諸多的事物,如今她不在了,這宮里總得有一個主事的人才行。
皇宮里妃嬪不少,可是如今位分高的卻沒幾個。孝獻帝想了想道“厲友名,你去一趟仁春宮和萬和宮,傳朕的口諭,讓南貴嬪和狄妃暫理宮中事物。記得不該說的不要說!”他的眼中閃著寒光道,“還有,告訴她們,朕想看到這宮里好好的。”
“是!”厲友名伏在地上一拜,起身去傳旨了。
孝獻帝喝完最后一口藥,拿過千沫捧上的手帕擦嘴道,“錦白,讓欽天監(jiān)的司天臺監(jiān)來見朕?!彼D了頓又道,“你親自去一趟內(nèi)靈臺,把那個‘泥鰍’也帶過來吧?!?p> “是!”錦白公公明顯一怔,卻很快的應道。
待錦白離開后,白玉空緩緩道,“陛下處置得當,此事俱在您的掌握之中,您也莫要太擔心了!”
孝獻帝臉上的神色卻不太好,半晌,他幽幽道,“空兒,當年我屠城滅國,殺人無數(shù)。如今我?guī)追谧铀蒙鲜艽?,莫非真是我的報應么??p> “臣不懂因果,可是臣認為陛下想多了,若真有報應,陛下的幾位皇子不會都這么聰慧果敢,出類拔萃?!卑子窨杖允堑摹?p> 孝獻帝笑了笑,雖未說什么,神色卻好了一些,他嘆口氣道,“是?。‰捱€有四個皇兒吶!空兒,替朕起草一張安民詔書吧!你知道該怎樣寫的?!闭f完這些話,孝獻帝明顯的有些支撐不住了,水千沫和白玉空趕緊扶著他慢慢的躺下,為皇帝蓋好了被子。
千沫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看著孝獻帝漸漸的睡熟,才輕輕將帷幔遮好,退到了外室。
“過來磨墨!”白玉空一邊淡淡的說,一邊走向御書案旁邊的一張書案。這附近再無別人,這句話正是對水千沫說的。
她是御書房的宮婢,既然翰林待詔有令,她不能不從。水千沫輕咬嘴唇,慢慢的走過去,為白玉空準備筆墨,并將紙張鋪好。
白玉空走過水千沫的身邊,安靜的坐在書案前,看著千沫磨墨。他忽然道,“怎么?有心事?”
水千沫一怔,垂下眼眸道,“沒有!”
白玉空提起筆,在硯臺上沾了沾墨道,“顏色太淡,你在做什么?”水千沫一看,果然,硯臺上的水加多了,她臉一紅,趕緊用綿紙吸了一些水出來。
白玉空淡淡的笑了笑,如一陣春風撲面而來,帶著柔和的氣息,“我聽陛下說起過,你第一次面圣時,居然敢對他講《道德經(jīng)》。想不到你膽子這么大!”
千沫一怔,道,“其實那時奴婢也是無法,只能這樣碰碰運氣。還是陛下仁慈,不與奴婢計較?!?p> “不對!你之所以無事,是因為你說出的那句‘人法亦是仁法’。陛下念著這一點仁,才容忍了你。”白玉空的眼眸看上去似一個幽暗的寒潭,里面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意味。
水千沫立刻全身一震,心頭怦怦亂跳,忍不住道,“為什么?陛下為何要容忍我?”
白玉空眼角透出一點笑,道,“自然是因為‘仁’?。 ?p> 這個人,居然在這時打起了機鋒。
千沫手里緊緊握著那只墨,心里卻如翻江倒海般涌動著。
白玉空又道,“水千沫,你這幾次三番都能全身而退,除了有慧,有運,便是因為你有‘仁’相助。我見過一些人,初時有仁,最后卻只是有個人樣罷了!身在這皇宮里,聽得多,見得多!人還想做人,還想達成所想,要不要保住這一點‘仁’就是個問題。到最后,所有的事情和麻煩也不過是人和仁的問題罷了!”
握著墨的手微微的顫抖著,水千沫慢慢抬起頭,看著白玉空的眼睛道,“公子說的我不大明白,只是想請問一句,您在這人和仁的事情上是怎么做的?”
白玉空的臉猶如雕刻的白玉石像。許久,他才緩緩道,“我沒有仁,可是,我是為了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