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足飯飽,乞兒大咧咧地躺著草地上,樹上斑駁的光影投照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只慵懶的貓兒在享受著夏日特有的閑暇。
乞兒黎薇,已經(jīng)落魄許久。不知父母是誰,也不知來自何處,唯一能記住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之前從樹上掉落下來的便是刻著她名字的一塊長生鎖,作為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一直貼身放著。
云輕看著手中的長生鎖,上面黎薇兩字淺淺刻在一片繁花之中,上方一輪彎月,邊上還綴著幾只歸雁。筆畫簡單,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韻,浩遠優(yōu)雅。
黎薇享受著安靜的午后,眼角卻總還是盯著云輕手中那塊長生鎖。一是多少還有些不放心,二是自己貼身信物被別人把玩,難免有些小女兒心思作祟。
前幾日她得罪了一些道上攔財劫色的賊人,這才四處躲避。好不容易到了山里,又得提防一些山精野怪,時時刻刻都緊繃的神經(jīng)此時放松下來,眼皮掙扎許久,才輕輕合上。
云輕看著她睡得香甜的模樣,不好打擾,這時候也不能將她棄之不顧。
大概因為從小生活在貧民窟,兩人多多少少有些共同的地方,之前勉強還能聊上幾句。
“小薇啊,既然沒地方去,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南安走走?”云輕試探地問。
“不去,不去,太遠了,要走好久?!崩柁蓖耆珱]有和云輕結(jié)伴同游的意思,她側(cè)過頭微瞇著眼睛,細細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并不大多少的少年人。
她不知道一路要走多遠,她也沒有勇氣去面對那許多的未知,卻不影響她對云輕的崇拜。這一路一定會非常辛苦危險吧,山精野怪,刀兵禍亂總是難免的,這個世道并不太平。
在這里她還能憑借熟悉的環(huán)境勉強茍活著,到了外面,她將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云輕是個好人,但僅僅因為一頓飯就掏心掏肺是如何也不可能的。
云輕問過也就不再多言,又聊了些無關(guān)痛癢,兩人便各自沉默下來。
少女真的很漂亮,更重要的是真的很頑強,頑強的活著。云輕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忽然發(fā)現(xiàn)隱在她破爛衣衫里的一抹春光,頓時只覺得眼花目眩,好一陣面紅耳赤。
他趕緊將視線挪開,還好黎薇睡著了,要不然看到自己這樣失態(tài),也不知會發(fā)生些什么。
取出娘親熬夜縫制的一套白色短衫,一雙草鞋。他躡手躡腳放在黎薇身邊,然后把長生鎖壓在上方,視線卻不敢再停留到黎薇身上。
黎薇看似睡得很香,多年的警惕讓她早就有了隨時面對危險的準(zhǔn)備,在睡覺的時候更是如此。在云輕往這邊走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醒了,眼睛睜開一條縫,小心戒備著。
其實就算她現(xiàn)在睜大眼睛瞪著云輕,云輕也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衣衫嶄新,針角縫得很密,她眼角漸漸濕潤,他會對自己這般好?
除了鎮(zhèn)子上的老鴇子見到自己會漏出不懷好意的笑,一邊又施舍些吃食,其他人對自己都是咬牙切齒地痛罵和漠不關(guān)心的鄙夷。即使老鴇子對自己好,也是懷著最齷齪的心思,這世上真有人這樣對自己無求回報的好嗎?
她眼角微微濕潤,那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個子也差不多,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裹。
是要離開了嗎?
“云…云大哥。不要,我,我跟你走。”她猛地爬起身,快步往云輕跑去,想將眼前人牢牢抱住。
“啪嗒…”
黎薇摔了個干脆,整個人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一張小臉臟兮兮,哭得梨花帶雨,說不出的可憐模樣。
云輕連忙將她扶起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解地問“黎薇,怎么了?”
她這一摔也回過味來,便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題,指了指腳邊的衣衫“云大哥,你是送給我的嗎?”
云輕臉色微紅,送出這套衣衫還是有些不舍的,倒不是因為一套衣衫值多少錢,只因為這套衣衫是娘親臨行熬夜縫成的,自己都沒舍得穿。
眼下只好大度一些,他肯定地點頭道“黎薇,一套衣衫而已,不值什么錢,你看你這一身,趕快換了去吧。”
少女心下打定主意,連忙點頭,臉上還有些少女特有的羞意。“那邊有條河,我先過去了?”
“嗯,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我在等你,一句話,一輩子,僅此而已,最簡單的約定卻成了他們今后彼此間最堅定的信仰。
……
月至中天,銀漢皎潔。
云輕抱著木劍坐在火堆旁,這一路會有什么等著自己呢?才走不久就遇到了黎薇這樣一位愿意和自己同行的人。
他回頭看著蜷縮在一邊安然入睡的黎薇,開始對未來的旅途充滿期待。
南安很遠,也不再遙不可及。
石碑也好,父親也罷,沒有一個是能夠輕易接近的。師父那樣的人,也會被俗事纏身,他又何能例外?
因為身在貧民窟,他有太多東西是不了解的,那里人的夢想只是一頓飯,一吊錢,娶個婆娘,然后繼續(xù)這樣下去。
當(dāng)師父給自己簡單說了一些關(guān)于白塔關(guān)于風(fēng)瑤的一些陳年舊事,以及這世間的諸多玄妙,他才算是對這世界有了最基本的認識。
風(fēng)瑤很大,慶野很小。
這里只是風(fēng)瑤西南一處偏僻的小城,唯一的目的也只是和咕哩那樣隱世宗門彼此有個交流的站點。
聽師父說本來慶野在許多年前還不是這般平靜的,時不時會有靈獸外族入侵。那時候天災(zāi)人禍,亂象叢生,最嚴重的是數(shù)百年前一只獸王的舉族入侵,要不是咕哩娘親出手,慶野可能已經(jīng)沒了人煙。
師父抬手間就能抹除人的記憶,他這樣的人提起當(dāng)年一戰(zhàn)也是崇拜有加,可想那一戰(zhàn)是怎樣的驚心動魄。一戰(zhàn)之后,百獸退走,咕哩娘親又重回山門,不再顯世。
自己將來能有這樣的神通嗎?師父說自己已經(jīng)過了年紀(jì),再入這一途前途肯定艱難。修行雖然最重修心,資質(zhì)和奇遇也必不可少。
一本《引氣入門》,一本《風(fēng)瑤往事書》是師父的臨別贈禮。云輕抱著兩本書,借著星光打開了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