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亮了，東方的天際現(xiàn)出一抹恰似剛破土的茵茵草青，清秀柔亮，漸漸抹上羞澀的胭紅，接著紅暈擴大，繼爾熾烈彤丹，炫彩奪目。轉(zhuǎn)瞬，萬丈霞光熏天染地，一輪紅日如新生的蛋黃浮出地平線，新的一天開始了。
公雞正和圈舍中的母雞悠閑地玩啄。狗兒趴在窩里，耳朵時不時動一下。村中傳出了咯噔，平常不過卻又充滿神秘的門閂開啟聲。
許其拉開了單薄發(fā)輕的黃花松做的門扇，雨淋日曬，風搖霆擊，門板已開裂，板縫之間能入進手指，當初涂的漆已經(jīng)斑剝脫落，門板下沒有檻，看到的全是落満塵埃的地面。
自從同如蘭離婚后，他先后同四個女人搭火，如今還孑然一身。
家業(yè)本不富裕，如今被三個女人臨走時刮一把，瘦的不能再瘦了。他悲哀地看著這個家，不禁心生酸楚。墻面舊了，房頂?shù)耐咭查L繡了，房梁的椽子彎了，中間的房架凹了。門窗上的污垢東一灘西一抹，玻璃上塵跡斑斑。屋內(nèi)地表、炕上邋遢得很，好歹有伸腳坐屁股的地方。霉味餿味鉆進鼻子，屋內(nèi)炕洞、內(nèi)墻，均有耗子之蹤影，且偶爾傳來雌雄之鼠呢喃尋歡以及同性之間的爭醋咬恨。
許其搭伙第一個女人前面講過。第二個也是外省的，比她小七歲。初次見面，許其就被她的姿色所傾倒，特別是白白的頸項，纖纖的手指，都象嗎啡刺激了他壓抑待放的欲望。那女的很懂風月，約會后便和許其去了練歌房，一曲高歌獻給許其。許其目迷五色，耳充笙歌。雙雙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當夜顛鸞倒鳳……那女的還撒嬌叫許其為她買兩種保險，許其心想，我自己都沒有，你憑什么有，就撂下了。
一日，許其身上不舒服，早晨懶得起床。等睜開眼，日升三桿，瞇縫著眼看窗。身邊的她已不知去向。良久，門開了，她賭了一夜，興致很高地拎著路上買的一兜生蚶，在許其眼前晃悠，讓許其煮給她吃。許其離開被窩去廚房做。熟了后，來叫她吃。卻見她早已脫掉衣服進了被窩，伸出光溜溜的臂膀拉許其，許其投其所好，勾著腦袋往被里看，像綴著的白丫葫蘆，身上一絲不存……
最終那女的對許其不滿意，特別經(jīng)濟開銷捉襟見肘，便在一個陰天的早晨，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出了門，再也沒回來。
第三個搭伙是鄰村的，丈夫患白血病，無錢醫(yī)治。眼見二十七歲的兒子，到了婚娶之齡。原本沒病之前，耗其所有，在村里給兒子蓋了一幢新房，指望兒子成家立業(yè)。過了一陣子，兒子談個對象，那女的開始挺好，誰知后來反悔不要新房要樓，這可難倒了爹媽，連病都沒錢治，哪還有余錢買樓。若要賣眼前這套房子，買主給價太低。即便賣了，買樓的錢還差一大截子。出去攬工干活，身體也沒力氣。眼見別人家放鞭炮娶新媳婦，就愧然淚下。孩子爹遠愁近慮，走不出厚厚的陰影，思不盡綿綿的悲涼，最后喝農(nóng)藥自盡了。其婦守孝三年后，經(jīng)人介紹跟了許其。許其瞅著面相狹長，顴骨略高的粗腿大膀的女人，有點不稱心，但還是同意在一塊兒過。
女人帶個兒子三十歲，年紀不饒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么大的青年整天守著爹媽過，后爹就沒給過笑臉。兩人就沒搭過話。原先就自閉抑郁，現(xiàn)在到了這個新家，更覺壓抑。也沒個熟人說話，下班后，悶悶不樂，關(guān)在西屋看電視上電腦，許其一看心里就煩透了，吃個半飽筷子一扔就走了。早晨從外面回來，一進院子，就見西屋的窗簾還掛著，就知昨晚熬夜費電，于是就大罵：
“日你媽的，你娘倆出去打聽，還有三十的男人睡的日頭照腚不起床的嗎？”當媽的渾身一顫，正在揭鍋，撲出來的熱氣灼痛的，咣當鍋蓋放回，忙不迭地跑到西屋，急促地，低聲下氣又恨又惱地喊兒子快起床吃飯。兒子剛睡了幾個鐘點，還沒返乏，聽見喊叫，心里更煩，一翻身又睡了，實在管不了別的，睡意比一切都重要。許其見女的無精打采，像做錯事的學生，流露無奈的眼神時，他更得意更氣憤地罵：
“怪不得娶不著媳婦，照此下去光棍算打?qū)嵙?。真是山草驢下土螞蚱—一輩不如一輩！”
女人直兜不是，臉紅的比摑了耳光都難看，泛著的雀斑，比往日更黑更灼盛。
女人小心翼翼地把水端到眼前，又把一個饅頭掰開，恭敬遞給他，又把菜盡量往他眼前挪動。低眉斂氣，生怕再怪罪連累。
這女人肯吃苦，臟點累點不計較。農(nóng)田勞作，小園管種，無不精細，任勞任怨，默默不語。包著頭巾與男人一樣找機耕，撒肥跟種，抽水澆地。頂著烈日，間苗拔草，噴藥追肥，攤曬收藏，一家人的地全被她攬了。晚上躺在炕上，一雙大腳惹許其的反感。許其反側(cè)睡不好，那女的沾枕就睡。許其坐起來煩躁地抽煙。
有天早上，許其蹲在廁所大便，有便秘的毛病，比常人蹲的時間長。那兒子，頭天吃東西不適，拉肚子，早晨被一泡稀屎憋了，提著褲子就奔廁所，急不可耐扒褲子就往里鉆。沒想到，急驚瘋偏遇上慢郎中，一抬頭，不是冤家不聚頭。許其沒懷好意地瞥一眼，那兒子眉蹙心焦，一氣一急，實在忍不住，蹲在廁所外，嘩啦一聲屙了，伴著酸腐與臭氣全出來了。許其不見則已，一見新煩舊厭一齊襲上心頭，再加上這些日子，欲壑未填，更是心煩意亂，正好找到發(fā)泄的借口。
“我日，真是有娘養(yǎng)沒娘教，找人說說，一個大人，也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能隨便拉，隨便尿嗎？這個日子沒法過了！”說完甩開街門就出去了。
這一出去，村里人都知道那個兒子屙在院中，那女人的腳又大又丑又黑。
有天只有他和她在吃飯，她悄聲說，夫妻間的事，咋能向外人泄漏，家丑咋好外揚！
許其正接她舀的一碗面湯，鐺地往桌上一撂。女的一驚，忙低三下四地乞求。他罵道：
“你過夠了就滾，你認為是誰，我娶個老婆還帶個犢子，已經(jīng)夠仁慈啦……”
“誰說不仁慈嗎？我再不提啦，好吧！”
“不提也不行，這氣沒法生，過不下就離！”
“好了，我錯了，賠不是還不行嗎？”
“過日子，不光賠不是的事，你不懂！”
一陣沉默。
那女的只恨瞎了眼，認錯了人，領(lǐng)兒子走。臨走要背點糧食，許其一聽，暴跳如雷。因為有這等事，要散伙的“夫妻”，見男子不在家，偷偷將苞米小麥運出去?？蛇@女人是合情合理明著要，許其不該不憐惜人家的勞動付出，讓人家凈身出戶。在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許其加工場地的房子被火燒了，縱火者像個幽靈不知所蹤，等許其趕到的時候，只剩下殘垣斷壁，尺椽片瓦。
第四個搭伙的女人，許其剛見側(cè)影，便有徐娘半面妝之感，年紀比許其小七八歲，濃濃的黑發(fā)偏向右鬢，很有韻味。
她二十二歲那年，跟鄰居家比他大一歲的小伙子結(jié)婚了?；楹笊慌?，都想把撫養(yǎng)女兒的繁瑣事讓對方來干而吵嘴打架。因為結(jié)婚早，生孩子早，再看看同齡人，漂亮灑脫，心中就不平衡，試圖抓住青春的尾巴。再因為青春期盲從性使然，都被對方外表魅力吸引，結(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了彼此不和諧的性格，在孩子五歲的時候，二人就分手了，女兒給了他爸，她終于清靜了。先后和幾個男人搭過，最終也沒能修成正果。
第一次與許其約會，就自己掏錢為許其買了內(nèi)衣一套，說他的內(nèi)衣好臟好破，并讓許其當時就換上。許其倍感溫暖，這在如蘭之外，第二個為他買內(nèi)衣的女人。每次睡覺他都想到她。第二次約會，她就為他做飯，收拾廚房，令許其刮目相看。
更令許其吃驚與感動的，她要陪許其出去游玩，費用由她全付。二人先到市國家級森林公園去，之后又到安徽省黃山去玩。所有門票都由她付。二人由于平日缺乏鍛煉，累得氣喘吁吁。也不懂得文化遺跡，對歷史典故荒疏陌生，只是看了些古地貌、山川、竹林、怪石。在崎嶇難攀的山道上，遇見挑夫汗流浹背，拾級而上。到山頂，馳目遠眺，天青青，山寂寂，遠處的湖塘似鑲嵌的瑪瑙。下山時，更覺精疲力盡，腰酸腿軟。坐在石頭上小憩，解開食物充饑，招來一群眼急神驍?shù)纳胶?。若吝嗇不給，它會發(fā)出唳聲尖叫，引來更多的同伴。給它吃，會更加貪得無厭，用爪子撓你，神囂氣乖。只能扔下全部的，讓它們爭相搶奪，趁機脫身。
天黑，到了山腳下的賓館，許其要了四菜一湯，開了一瓶紅酒，之后早早入房歇息了，閑情逸致頓消，心中暗暗叫苦：花錢受累再也不出去玩了。
從黃山回到家，二人便辦理了結(jié)婚證。許其發(fā)現(xiàn)這女的很會與人打交道，與誰也沒有陌生感，每天電話不斷，還抽煙，愛玩牌，跟麻友玩到深夜是常有的事，男人身上有的味她都有。許其看不慣。后來飯也不做了，鍋也不刷了，漸漸地二人不和。對于許其私藏的兩萬元現(xiàn)金，其洞察力如同初此見面，就洞悉其內(nèi)衣臟兮兮一樣敏銳。等分手的時候，將許其藏的兩萬元現(xiàn)金握去，許其氣得臉發(fā)白，眼發(fā)藍?？蛇@女人一點不害怕，說你的電視機就不要了，留給他打發(fā)孤單吧。
說完將疊得如花卷一樣的發(fā)髻散開，一轉(zhuǎn)身如瀑布般瀉下，也瀉下了蘭薰桂馥的香氣。令許其目亂睛迷。那女的款款走到門口，回眸一笑，冶態(tài)撩人，其媚妖嬈。
門啪的一聲響，許其才回過神。他準備追出去索要鑰匙，回頭一看，那女的皮箱，妝奩之類紋絲未動。他百思不解。
當睡到半夜，一陣高跟鞋嗒嗒的清脆聲，踏著西斜的月光從院子傳到屋內(nèi)。輕輕一聲鎖響，那女的進屋了。借著夜朗月皎，更覺她風鬟霧鬢，細香沁鼻，如蘭生桂發(fā)；移步回履，華襟綷縩；腰間匙環(huán)，發(fā)玉佩之叮鐺。許其早已目眩神搖，心思目盼。四目以對，悵最后之晚餐；目交心通，恰風月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