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靠近他的一瞬間,它有些理解自己為什么對他會生出親近的感覺。
獵人之于獵物,應(yīng)該是有著某種聯(lián)系的。
它在很久以前聽過一些事情。
世界上每一個生物,都有著自己的星辰群?;虼蠡蛐。蚨嗷蛏?。
它也沒辦法確認真實性,但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理論。
生物的意識并不存在于大腦之間,而是來自于遠方的星辰,軀殼只是意識的容器。
每一次思緒都是一個宇宙的重生和隕滅,用很難解釋的方法來到現(xiàn)在的載體身上,生物的所謂命運也因為數(shù)量不定的星辰群各自的引力軌跡而運行。
之所以會感到親近,是因為相似。
因為相似的人或者事物,在宇宙的某個角落里有著相近的運行頻率,而思考是相近的,行為方式也是相近的,所以兩者會被相互吸引。
在沒有利益沖突的情況下,生物最喜歡自己,其次是與自己相似的生物。
而它自小孤僻地生活,某天從一個能在天空里游泳的世界來到了這里。
除了給它講故事的人,它再無見過像自己的生物。
雖然活動范圍有些狹小,但自己多數(shù)時候在睡覺,食物不太缺,生活不能說不滿意。
在今天之前,它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體驗。
現(xiàn)在這個黑色衣服的人像是同類,所以是很喜歡的食物。
它咬空了兩口,就像是連續(xù)兩次舉起筷子夾了紅燒肉,兩次都因為掉在了餐桌上,讓人有些可惜,但并不是不能原諒的過錯。
他戴著面具,看不清臉。但面具背后的紅眼珠子明顯渙散,帶著恐懼和畏縮,讓它下意識地生出一種感覺——他能吃。
它伸出舌頭,就像剝?nèi)セㄉ鷼ひ粯影训K事的家伙從他身上撥開。
虎蛟張開大口,想要一口吃個飽。它卻聽見了一陣難以言說的聲音。
黑衣的靴子不斷震動,從尾端吐出許多黃泥來,在它再度張嘴咬住他之前勉強噴出一股白汽,拉開了一些距離。
虎蛟擺了擺身子,尾巴一甩,拖拉機大小的身子就像小時候玩的沖天炮一樣跟了上去。
在它離他只剩下一米的時候,它看見他直起了身,手上的繩索已經(jīng)燒斷,面具下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情緒。
它感受不出是什么,只張大嘴巴,準備一口把他吞下,咬爛,嚼碎,消化。
奇怪的是,他反倒把膝蓋彎了起來,讓自己做出一個跪著俯身的姿勢,而腳下的白煙正在把他往它的嘴里送。
它沒多想,送到嘴邊的美食誰不想要。
黑衣就像一塊剛煮熟的午餐肉一樣“滑”進了它的嘴里。
虎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正在嘴巴里亂動,它只用力一咬,牙齒相合,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就像是一塊軟軟的糖果被咬爛了——碎片在嘴里四濺,其中最大的一塊粘在它的上顎,卡在它正癢癢的地方。
它晃了晃嘴巴,準備先把他嚼個稀爛之后再吞下去。
···
顧空深吸一口氣,左手抓在上顎軟肉上的一處凹陷,勉強吊著自己。
實在是太冒險了。
以蒸汽靴現(xiàn)在的推進效率,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安全離開,于是索性反著來,沖進它的嘴里。
在進來的時候脫掉大衣,讓它誤以為他被直接嚼碎,又打了響指,借著牙齒間燃燒著的布料發(fā)出來的光線勉強找到一處能容身的地方。
他就像一塊臘肉一樣吊在虎蛟的口腔里,不敢有絲毫動彈。
少年不確定援兵多久會來,他也是真的沒想到老楊會突然冒出來拉住他,只能出此下策。
顧空的身子隨著牙齒的上下相合擺動,活像一塊討厭的粘嘴橡皮糖。
現(xiàn)在這種狀況應(yīng)該持續(xù)不了多久——它很快就會反應(yīng)過來牙齒上的是布料,而不是喜歡的血肉。
可惜了質(zhì)量那么好的一件衣服。他心想。
背上用繩子綁著無鞘,右手堪堪斜著握住一個開了口的瓶子——里面裝著蘿卜干味道的易燃粉末。
“噠——”面具掉在軟軟的舌頭上,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手臂已經(jīng)酸麻,腳下的舌頭開始活動——離他就剩下一截手臂長的距離,它很輕易就會被察覺到真相。
他搖了搖右手,表情因為嫌棄而顯得猙獰,抬起手,一把把瓶子里的粉末倒進嘴里。
他無聊的時候和那珂確認過,這種粉末是能食用的,而且具有相當(dāng)高的熱量,可以當(dāng)作應(yīng)急的口糧。
但顧空討厭蘿卜干。
果不其然,剛進口就被十分討厭的味道嗆了口,他仰著腦袋,下意識地用力吐了一口,粉末就噴在了自己左手所攀附的裂縫里。
他晃了晃自己的身子,把裝著易燃粉末的瓶子盡力丟到它的喉嚨前面——然后被蠕動的舌頭卷進了深處。
右手摸到無鞘,左手漸漸伸直,讓自己的身子滑下的同時打了個響指,裂縫就鉆出一條火焰做成的長蛇,不斷炙烤著四周。
“門口”在一瞬間光明大放,隨后又變得昏黑起來——就像是扎人的魚刺戳了戳嘴里的軟肉一樣,張了張嘴巴?
腳下傳來濕滑的感覺,軟軟的舌頭立不住腳,少年只好彎著膝蓋,像扎馬步一樣勉強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
借著剛才的光,他確認了一件事情——瓶子還未真正到達喉嚨的深處,只是停在舌根的位置,不再前進。
四周開始不斷地晃動,亮度也在不斷變化。
他緊握著無鞘,一擰劍柄,劍身上火焰竄動。
雙手同時用力,在面前的“地板”上劃出一道大概一米長的傷口——血液先是濺了少年一身,然后汨汨地流出。
就像是拿燒得發(fā)紅的刀片在你的舌頭上狠狠剜了一下。
前方忽然刮來了一陣風(fēng),吹得少年有些站不穩(wěn),他倒著把劍刃杵在舌頭上,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劍柄,讓它卡得更深。
裝著粉末的瓶子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但還勉強掛在原來的地方。
他大概能料想到會發(fā)生什么。
當(dāng)一根魚刺突然扎在你的舌頭上,甚至還轉(zhuǎn)了轉(zhuǎn),一般人會嘗試伸手拔掉,然后解除痛苦。
但很可惜,魚是沒有手的。

顧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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