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沈重山聽到了二老爺的話,也瞇起雙目斜乜了他一下,嘴下一使勁,狠狠地嘬了一口,緩緩吐出后,才優(yōu)哉游哉道:“唉,在下一介武夫,沒讀過幾本書,也不懂什么規(guī)矩,讓諸位見笑了。”
“只是在下年少時常年在兵營里待著,冬日天寒,長夜寂寞,就抽上了煙袋鍋子。這一年年下去,兵營是出來了,可這旱煙卻是戒不了了?!?p> 他的官話倒是比二老爺流利了許多,除了字里行間偶然冒出來的幾絲西南口音,便說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也不為過。
說著,他轉眼看向花廳一角,嘴角微揚,不懷好意地笑道:“哎喲喲,陳大人,您瞧在下,又忘了您身板單薄,受不得這煙氣。來來來,在下這就將這害人的煙袋鍋子滅了,省得擾了大人清雅?!?p> 哼哼笑著,他揮揮手招來一個小廝,將煙袋遞了過去,又隨手從袖中掏出一粒金珠,往他身上一拋。
小廝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煙袋,另一手凌空去抓那珠子。但不知是金珠會打旋還是他的手太滑,總歸是沒抓住,掉在了地上。
地上鋪著遍地撒花繡金銀線的長絨地毯,一腳踩進去,半個腳脖子都被埋在長長的細絨里。那么一粒小小的金珠子掉下來,更是瞬間就被細密的長絨埋沒了。再加上顏色相近,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來。
小廝又驚又怕地看了他一眼,連忙蹲下身去找。可心里著急,手上就禁不住慌亂,一粒紅豆大小的金珠被他翻來覆去怎么也找不出來。手里的煙袋鍋子卻越發(fā)灼人,他額上也蒙了一層細汗。
沈重山低頭看了他一眼,似是覺得頗為有趣,輕輕嗤笑一聲。
聽見他的笑聲,小廝就像是被針扎了一下,猛地一抖,渾身不受控制地篩起糠來。這么一來他的手越發(fā)不穩(wěn),不僅掉落的金珠找不著,另一只手中的旱煙袋也岌岌可危了起來。
花廳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小廝身上,卻無人出言干涉。
三老爺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二老爺也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小廝,似乎在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發(fā)展。
就連趙菁蕪也默默地坐在席上,眼觀鼻,鼻觀心,自顧自飲茶,甚至連看都沒向門口看上一眼。
凌蕭和陳嘉運身為賓客,自是不好說什么。
如此一來,花廳內的氣氛便微妙了起來。
沈重山倒是老神在在,饒有興趣地盯著渾身篩糠的小廝看了一會兒。見他摸了半晌還是沒摸到,他撇了撇嘴,又從袖口里掏出一粒金珠,隨手往地上一扔,道:“不就是個金角子,找不到就別找了。來,老爺再賞你一個!”
那小廝一直急著在地毯里摸珠子,沒料到他又丟了一粒下來,一個眼錯不見,又讓那珠子落進了長絨毯里。
兩粒金珠相繼不見,這下他越發(fā)著慌,高舉著煙袋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里面的煙絲被他一晃,掉了幾絲在地上?!斑谶凇睅茁?,發(fā)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小廝連忙伸手將火星捂滅了,可拍了半天,嬌貴富麗的長絨地毯上還是被燙出了兩個指甲蓋大小的黑洞。他吃了一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望著沈重山,一臉的我命休矣。
見狀,沈重山挑了挑眉,也皮笑肉不笑地回望著他。嘴唇微動,剛要說話,卻聽前廳又傳來一陣喧鬧。
“大公子回來了!”有小廝高唱道。
聞言,花廳外的丫鬟仆役們登時激動了起來。
“大公子回來了!”
“這下好了,修吉有救了!”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嘆慰聲中,參差的腳步聲向著花廳傳來。不一會兒,水晶簾被人打起,一道筆直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在一臉煞白的小廝身前站定。
“怎么了?”清冷的聲音傳來。沈青阮淡漠地四下掃視了一圈,不去看與他視線齊平的沈重山,而是低下頭,望著那小廝。
“......大公子,小的愚笨,沒接住四老爺的賞錢。金珠子掉進絨毯里,一時半會兒找不見。小的又沒拿穩(wěn)四老爺的煙袋,煙絲掉出來,燙壞了地毯。小的,小的......”小廝說著眼眶泛紅,兩汪眼淚在框里直打轉。
見他一副受盡委屈不敢還口的模樣,站在沈青阮身后的湛盧先不屑地嗤了一聲。
沈青阮回身掃了一眼,再垂首看向小廝,也有些不耐道:“就這么點事,值得你哭哭啼啼,堵在門口大動干戈?”
“不就是一點賞錢,”他抬起頭,望著沈重山涼薄一笑,“既要賞人,何不大方一點,省得掉進絨毯里尋不著,沒得在客人面前鬧笑話。湛盧......”
他輕輕道了句,也不理沈重山,自顧自向前行去。
湛盧得令,立刻從袖中掏出一顆明珠大小,雙面暗刻富貴吉祥紋的小金魚兒,在手中掂了掂,往那小廝頭上一拋。
“吶,這么大的金裸子,總不會找不見了吧?”他哼哼一笑,一臉神氣地跟上了沈青阮的步伐。二人一前一后,徑直向前行去,然后在主位落座。
立時有丫鬟斟了茶,遞到沈青阮手中。
二老爺面上有些暢快,微微傾身,望著他噓寒問暖道:“阮哥兒啊,今日又受累了,不知下面的生意如何?”
沈青阮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多謝二叔關心,二叔言重了,本就是自家的生意,我身為長子理應竭盡所能,談不上受不受累。只是前幾日渡口被封,虧損頗多。幾家店鋪一時周轉不過來,處理起來有些棘手罷了。”
二老爺同沈青阮說話,其余人看似漠不關心,其實都豎著耳朵暗自傾聽。聽他說到渡口被封一事,眾人都不約而同往門邊看了一眼。
凌蕭也向門口看去,就見沈重山還站在那里。沒了煙袋的右手有些尷尬,抬起來比量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終握拳放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