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老在前方站定，示意三人不要再往前。顯然前方就是那水聲的來源，聽水流撞在兩壁的回響，距離他們腳下的地面約有十?dāng)?shù)丈之遙。
隔著一條暗河，對岸又亮起了燈火。一座座一人高的鶴燈，從這里看過去只是星點一片，足可見深淵寬度之巨，在眾人眼前橫斷出一條難以逾越的天塹。
路到此處，本已到了盡頭。但令人驚異的是，就在這條幽暗巨大的水系之上，竟然凌空架起了一座石橋。石橋宏偉而堅實，整座橋體是一塊完整的巖石，沒有任何拼接的痕跡，渾然天成，在奔騰翻涌的暗河之上拱起一道完美的弧線。
這樣的巧奪天工，凌駕于天下任何一條江河之上，都是一件難得的藝術(shù)品。但偏偏是在這罕無人跡的山腹之中，它的出現(xiàn)卻顯得十足詭異，讓人來不及欣賞，先就起了一身的雞皮。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不需要任何建筑知識，隨便什么人，只要親在站在這天塹之側(cè)，都會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人力不可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搭建一座橋，更遑論如此一座堪稱杰作的藝術(shù)品。所以，這座橋是天然的。
就好像有一只神之手，在劈開山石之際忽然想到以后可能有人需要渡河，就在兩座絕壁之間留了一座橋。于是，在此后千萬年的孤寂歲月里，這座橋就這么靜靜地橫架在這里。無人欣賞，無人贊美，千萬年，獨自默默度過。
凌蕭三人走出山洞后，都是先是被對岸的燈火吸引，而后才注意到這里還有一座橋。起初的驚異過后，就好像中了蠱似的，三人都怔怔地凝望著它，好似在凝望世間最美的珍寶，又或是自己的愛人。看著那光滑如鏡的橋身，柔和若水的弧度，竟然忍不住想要上去摸一摸，似乎只有觸碰到它，才能一解心頭的饑渴。
忽然，肩頭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三人齊齊回神，就見耆老提著風(fēng)燈，正一臉肅穆地望著他們。
“不要盯著它看，”低沉的聲音從蒼老的喉間滾出，“那是一座魔橋?！?p> “魔橋？”趙菁蕪當(dāng)先疑道。
寒氏月猛地甩了甩頭，回過神來似是有些懊惱，對眾人解釋道：“先前聽母親說過的，幽洞外的暗河上架著一座魔橋。它有自己的意識，能參透人心，同時又是邪惡的，任何一個踏上去的人，其心魔都會被無限放大。若是心志不堅之人，在巨大的恐懼之下便會失去理智，失足跌入深淵。本來我還不信，心說世間哪里有如此荒誕之事，卻沒想到還沒上橋心神就已經(jīng)被它勾走了?！?p> “沒錯，”耆老也道，指了指腳下的暗河，“這是惡黃泉，魔橋與它共生，吸食里面惡鬼的戾氣，再蠱惑生魂墜河，如此形成一個循環(huán)。”
“惡黃泉？”趙菁蕪道，“我只聽說過黃泉，為何還有個惡黃泉？”
“黃泉里什么鬼都有，但惡黃泉里全是厲鬼。你聽這隆隆的聲音，就是厲鬼聞見了新鮮血液，在興奮地嘶吼。所以，千萬別掉進去。黃泉路猶可返，惡黃泉無歸途?！标壤峡菪嗟穆曇粼谟陌档目臻g內(nèi)回響著，銳利的目光在干癟的眼眶里幽幽地望著她，見她瑟縮倏然一轉(zhuǎn)，又在凌蕭二人身上看了一眼，道，“好了，時辰不早了，洞中不知日月，莫要耽擱了正事?！?p> 說完，他領(lǐng)著三人走到橋邊，指著古樸靜謐的橋身道：“方才寒哥兒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再重復(fù)一遍，諸位務(wù)必仔細聽好?！?p> “惡黃泉的對岸就是幽洞，你們要到對岸去，只能通過這座橋。但這座魔橋能照見人的心魔，人走在上面會看到心底最恐懼的東西。根據(jù)心思的復(fù)雜，經(jīng)歷的多少，恐懼的程度自然不同。小孩子看見的或許只是毒蜘蛛死老鼠，而劊子手看見的可能就是地獄里的無主冤魂?！?p> “但無論你們看到什么，都要謹(jǐn)記一點——這些都是假象，是魔橋為了誘惑你們墜河而幻化出來的。你們只需大著膽子向前走，那些假象自然就會消失。千萬勿要失了神志而四處逃竄，”他猛地提高聲音，伸手在橋身上一指，“你們也看見了，這座橋是沒有護欄的。一失足便萬劫不復(fù)，惡黃泉，可從來沒有回頭路。”
說著，他在三人噤若寒蟬的面上逡巡了一圈，似乎是確定他們聽進去了自己的話，才又道：“我只能送你們到此處，按照規(guī)矩，看著你們過橋之后我便要下山，然后在入口處等待。現(xiàn)在是最后的機會，若你們之中有誰打了退堂鼓，便同我一起離開。不必有覺得愧疚或是懊惱，畢竟生死攸關(guān)，恐懼乃是人之常情。神子若是知道了，想來也不會怪罪。”
低沉的聲音落下，他肅穆而嚴(yán)厲地望著三人的眼。
凌蕭自是要繼續(xù)走下去，寒氏月想來也不會在第一關(guān)就退縮，只是趙菁蕪......想著，凌蕭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也是一臉堅決，絲毫無有退意。
“好?！币姞睿壤宵c了點頭，道，“如此，我的任務(wù)便了結(jié)了，剩下的路由寒哥兒帶你們走。洞中已經(jīng)備下食水，足夠十日之期。十日之內(nèi)不會有任何人上來打擾，若十日之后你們依舊沒有下來，我再率人上來查看。這期間不論發(fā)生了任何事你們都可以下山來尋我，我會一直守在入口，衛(wèi)隊也會日夜待命。”
“是。”凌蕭三人齊齊拱手。
耆老便不再多言，目光諄諄地看了看三人，又著意在趙菁蕪臉上看了一眼，道：“世間沒有什么是陽光和笑容不能打敗的。此處沒有陽光，那便多笑笑。笑聲能驅(qū)退厲鬼，也能打碎心魔。小姑娘，記得要開心呀！”
說完，他嚴(yán)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笑。笑容很微小，也很短暫，卻在一瞬間照亮了他的眼，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柔和了。
趙菁蕪似是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看著他也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耆老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后退一步，站到山壁下的暗影里，靜默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