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東邊新月懸掛,亮得瘆人,周圍一絲風也沒有,很是悶熱。微竹軒燈火通明,蒼云念擺了一局棋同自己對弈,她舉了一子,卻遲遲未曾落在棋盤上,忽然間紅了眼眶濕了眼角。這局棋,是那人留給她的,他曾允諾過蒼云念,若是她能解此棋局,他便親自下廚做羹湯;只可惜,她未來得及解局,也永遠嘗不到他做的羹湯是何滋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蒼云念終究還是沒能落下這子,悵然之間,她掀翻棋盤,所有棋子散落一地;她合上雙眼,雙手攥緊成拳,她不甘心,也絕不會低頭。
“從今天起,我不再是蒼云念,我唯一的名字是岑衎,此生唯一的目的,便是復仇!”她看著地上的棋子,自言自語。
燈燃了一夜,岑衎也坐了一夜。窗外鳥兒的叫聲清脆,此刻岑衎的心中也是一片清明。她忽而起身端坐于銅鏡前,又喚了槡雨進來?!皹氂辏乙逶「拢祺亵⒒?!”槡雨從未聽過岑衎用如此果決的語氣吩咐她,心中突然充滿了敬意。
丞相夫人想著岑悰剛回來,心中掛念妹妹,于是便讓下人將早膳都送到了微竹軒,又喊了平丘,讓他去請岑悰一起去微竹軒用早膳。
“你們兄妹兩個,可要多吃些,衎兒大病初愈,悰兒辛勞奔波,這吃食可不能再苛刻了去?!必┫喾蛉诉€是心疼自己的一雙兒女,天下母親,都是相同的。
“母親放心,女兒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倒是兄長,日夜兼程,又有政務在身,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啊?!?p> “母親,妹妹,皆可放心,我是練武的身子,不過是多騎了幾日馬,沒什么好擔心的?!?p> 岑悰平常很難同家人一起用早膳,好在皇上允他在家中休養(yǎng)一日,他才能有機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地吃上一頓早膳。但是,政務要緊,河道治理是關乎百姓的大事,岑悰還是覺得應該盡早向皇上回稟巡視情況。故而,早膳用完,岑悰就進宮去了。
“衎兒,娘今日要去祈安寺還愿,我想著,若是你身子好著,便同娘一起去,權當是出門游玩,也去求個平安?!?p> “是,母親,請母親稍稍等衎兒一會,衎兒去換身便于出行的衣衫,再同母親出門?!贬b放下手中的茶杯,回了房中更衣。
約莫巳時左右,母女二人方才乘著馬車到了祈安寺門前。祈安寺是一座古寺,建寺百年有余,寺院周圍有幾顆參天大樹,據(jù)說長了幾百年;京城正值秋時,雨水又多,故而門前的石階上有些苔蘚,更顯得祈安寺幽靜。但話說回來,祈安寺畢竟是聲名遠揚的,所以每日來請愿參佛的人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小姐慢著些,留心腳下!”槡雨很是護主,對岑衎的照顧無微不至。
丞相夫人先行一步,岑衎和槡雨緊跟在夫人身后。忽而迎面一陣風,將岑衎手中的絹帕吹落,岑衎回眸去看,偏瞧見那絹帕落在一位公子腳邊。那位公子應是要離開的,卻被岑衎的絹帕攔住了去路。
槡雨忙著去撿帕子,卻不想被這藍衣公子搶先一步?!肮樱@絹帕是我家小姐的?!睒氂晟锨耙亓诉@方絹帕。
還了絹帕,公子正要抬腳離去,忽而聽得身后一聲“六哥!”就停了腳。聲音聽起來有些稚嫩,約莫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吧。岑衎心里想。
岑衎看到槡雨走上來,便欲轉頭,恰巧藍衣公子應聲回眸,正與岑衎迎面而撞。公子掛著淺淺的笑容,望著向他奔來的少年,“九弟,可慢些,你若摔了,我不好同母親交代?!?p> 少年倒是十分開心,拉著藍衣公子的衣袖,“聽說六哥府中新養(yǎng)了只貓,是番邦來得稀罕品種,我甚好奇,六哥就去你府上?!惫尤耘f笑笑,任由少年拉著離去。
岑衎也只淡淡掃了一眼藍衣公子,便去了寺院大殿參拜佛像。女眷出行,總是有些拖拉,這一拜,便到了午膳的點?!靶b兒,這時辰瞧著該是用膳了,今日有些晚了,要不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吃些東西,可好?”
“好,母親。衎兒記得離這兒最近的該是京城有名的慶宴樓,不若我們就去慶宴樓吧?!?p> “倒是不錯,那便走吧。”
慶宴樓是京城奚家家產(chǎn),最受達官貴人喜愛。樓里的廚子不止會做中原各地特色菜肴,就連番邦佳肴也能做的令人回味無窮。
還是蒼云念的時候,岑衎也去過幾次,最是喜愛慶宴樓的醉鵪鶉。如今故地重游,倒讓她生出幾分安慰和親切?!澳赣H,今日人太多了,怕是會驚擾到您,還是上樓尋個雅間吧。”
“就依你?!?p> “這位小哥,我家夫人和小姐喜愛清凈,樓上可還有雅間?”槡雨機靈地詢問正在上菜的店小二。
“姑娘,真不巧,今兒客人實在有些多,雅間已經(jīng)滿了,倒是還有一個稍大些廂房,有兩處坐席,有一處還空著,夫人小姐可委屈委屈去那處用膳。”
“母親,想來您也累了,不若就去那處坐席,歇歇腳?!?p> 丞相夫人已面露疲色,此時再去其他食肆也為時已晚。待丞相夫人點頭后,店小二立刻為這母女二人引路,“夫人小姐放心,兩處坐席雖同在一房,但已用綢簾隔開了,絕不會擾了二位的清凈,二位這邊請。小人先去給二位端些茶水點心,想吃些什么可再思慮思慮?!?p> 店小二將母女二人引坐入席后,便要下去端茶水。忽而,綢簾另一邊穿出聲音來:“小哥,麻煩你給我這桌加個醉鵪鶉?!?p> 小二忙著應聲回話,下樓去了。但那“醉鵪鶉”三個字卻勾起了岑衎些許興趣,這聲音落在她耳中也有些熟悉,像是剛剛才聽過。
岑衎越是回憶這聲音來處,腦中越是混亂,直到隔壁又傳來一聲“六哥”,岑衎方才想起來,這綢簾另一側坐著的是在祈安寺偶遇的那位藍衣公子和跟在他身邊的少年。
卻是有緣,這一上午竟和他遇到兩次,該不是命中注定。
岑衎思忖著,笑了笑。小二端著茶水和一盤醉鵪鶉進了屋里,“夫人小姐,茶水來了,小的先去給隔壁送個菜,馬上就回來侍候二位。”
小二端著菜,掀起綢簾,岑衎微微側身,恰巧看到藍衣公子身上垂下的玉墜,質地不凡,且圖紋雕刻細致入微,精美異常。但是吸引岑衎的并不是玉墜名貴,而是玉墜上明晃晃的兩個字:良煊。
岑衎嘴角一勾,暗自想著:原來真是命中注定,良煊王,生性純良,萬事無爭的先皇六子。他這長相與他那溫和的性子倒是相合的很。若他真是良煊王,想必那位少年就是九皇子涂欽璘。岑衎原本還有些苦惱該如何去見良煊王一面,今日這佛拜得卻正好,祈安寺可真不愧是個靈寺。
岑衎母女二人雖后來于隔壁那幾位,但卻先于他們離開。岑衎自是不會放過今日這個機會去見涂欽捷,于是便對她母親說:“母親,女兒常用的胭脂水粉沒了,今日出來,正好去添置一些,母親乏了可先行回府,女兒晚些回去?!?p> “可你一個姑娘總是不安全的,娘不放心,若是再像上次那樣遇到賊人,可該怎么辦?”
“母親安心,有槡雨陪著我,女兒也會小心行事的。”
“是啊,夫人,奴婢會一直跟在小姐身側,絕不給賊人半點錯處?!?p> 槡雨機靈地上前應和岑衎,她只以為她家小姐是想脫開長輩,在市井里逛上一圈。
丞相夫人最是開明,便隨了岑衎主仆二人,臨走之時,留了兩個功夫尚好的家丁,又多囑咐了幾句,這才上了馬車離去。
岑衎怕涂欽捷隨時會離開,便想了個辦法抽身?!皹氂?,我忽然想起我為兄長和父親求得平安符落在祈安寺了,你快帶著他們去寺里找回來,那可是我特意求得,祈安寺的符最是靈驗,且今日一定要給兄長和父親?!?p> “小姐,那您呢,我們都走了,誰來保護小姐,槡雨一人去就可,家丁還是留下來保護小姐。”
“不行,槡雨,寺里太大了,我也不知道是落在哪里,只去你一個怎么找得到,況且我這么大個人,還怕丟了不成,快去吧。”
“可是小姐……”
“怎么,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奴婢不敢,那奴婢去寺里,還請小姐千萬保護好自己?!?p> “嗯,那一個時辰后在丞相府附近的胭脂鋪會合?!?p> “是,小姐。”槡雨還是帶著兩個家丁朝祈安寺的方向去了。
成功脫身的岑衎在慶宴樓對面的茶樓里坐下。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后,岑衎看見涂欽捷和涂欽璘走了出來。她出門跟去,正想著法兒約他一敘,瞧見路邊代寫書信的小攤,心生一計。“小哥,勞煩您給我寫張字條?!?p> “姑娘想寫什么?”
“就寫……”岑衎湊近小哥,竊竊私語著。
涂欽璘今日沒見到涂欽捷府上的貓,甚感遺憾。但六哥請了慶宴樓,飽餐一頓,倒也是令人開心的?!傲缃袢掌瀑M了,謝謝六哥!”
“九弟,我若是不請你這頓,只怕你要將我的王府掀翻了去。不過今日確實不湊巧,那貓被母妃帶進宮去了。改日你再來六哥府上,一定叫你看個夠?!?p> “還是六哥待我最好,我真想搬出宮來,住在六哥府上?!?p> “只怕是我愿你來,皇兄也不會同意的?!蓖繗J捷一句話就將涂欽璘給堵了回去,雖然他早已請旨要在京城為先皇守孝三月,但他早晚還是要去菏州的,涂欽璘年幼喪母,若不是涂欽捷和他母妃護著涂欽璘,他又怎么能在這深宮里長大呢。涂欽捷又何嘗不想把他接到自己府上,可是日后他要去了菏州,涂欽璘也還是要在宮里待著,他該學著保全自己,此時拒絕涂欽璘才是真正為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