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聲音將岑衎驚醒,她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無邊黑暗之中。她四處張望,想要尋個出口逃離這令人窒息的黑暗,終是無果。垂頭喪氣之際,岑衎竟然聽見一聲一聲輕輕柔柔的“姐姐”,這聲音由遠及近,從虛無縹緲變得清晰可辨。
“是誰,到底是誰?”岑衎過慣了爾虞我詐的日子,對任何來歷不明的人和事物都十分警惕。
“是我,姐姐?!?p> 在岑衎的大聲質(zhì)問下,聲音的主人忽然從黑暗中出現(xiàn),憑空現(xiàn)身。
“云念姐姐,是我,岑衎?!?p> “岑衎?”她疑惑著,當她看清來人后,驚訝地連瞳孔都在微微顫動。
這女子確實是岑衎的模樣,笑容燦爛如叢花,眼波溫柔似流水,是真正的岑衎。
“云念姐姐,衎兒未經(jīng)姐姐允許,便這般冒昧闖入姐姐夢墟中,還請姐姐原諒?!?p> “無,無妨,只是,你是岑衎?可你不是……哦對,你說這是我的夢,我現(xiàn)在占著你的身子,能夢到你,倒也不算稀奇吧?!鄙n云念倒算是清醒,已逝之人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多少還是有些讓人不寒而栗的。
“不是姐姐夢到我,而是衎兒想借姐姐的夢同姐姐見這一面。衎兒已經(jīng)是一縷魂魄,本不該與姐姐相見,卻沒想到姐姐竟有此番機緣,能入我身得以延續(xù),衎兒這才能進入姐姐夢中。”
“既如此,那便是因我強行占據(jù)了你的肉身,才使得你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只能被困在此處?!?p> 思及此,蒼云念心頭忽而生出絲絲愧疚,雖然能夠繼續(xù)活著很美好,但是若因此害了這樣好的姑娘,她也不愿茍活于世。
“不不,正相反,恰是因為姐姐進入了我的身體,我才能有機會同姐姐相見,若不是有姐姐,這世上早無岑衎一人,所以姐姐千萬莫有任何愧疚之意,倒是我,覺得很對不起姐姐,讓姐姐困在我這不爭氣的身子里,往后也只能頂著岑衎這個名字度此一生,衎兒很是自責?!?p> 岑衎確實是個十分良善的好姑娘,岑濂將她教養(yǎng)的很好,只可惜,天妒英才,小小年紀,便香消玉殞。
“我很樂意與你共用一名,看來岑相是希望你一生都快快樂樂,無欲無慮,才給你取名為衎吧;還有,你這般容貌誰不喜愛,才不是什么不爭氣的身子,這可是相府千金的身子,金貴著呢!”
岑衎被蒼云念逗笑,她笑起來真真是好看,令人看了便移不開眼睛,叫人癡迷醉心。她笑著,周身似是散發(fā)出幽幽金光,像是踏著祥云而來的神靈一般。
看的蒼云念不由自主地驚嘆:“你該是天上的仙子!”
“姐姐說笑了,衎兒哪有這樣好的福氣,只求下輩子投胎能去個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度過一生?!?p> “你這是何意,難不成你的死另有蹊蹺?”蒼云念聽出岑衎話外之音,想來也是,到底是怎樣猖獗的土匪,竟敢在離京城不遠的地方對堂堂丞相夫人和丞相之女動手。
“實不相瞞,衎兒來見姐姐,確有一事想請姐姐幫忙,還請姐姐千萬答應衎兒!”
“何事,你且說?!?p> “我和母親遇刺那日,遭到了兩次匪徒襲擊。第一次那群匪徒雖說張牙舞爪,聲勢浩大,看起來兇神惡煞,可最后也只是劫走了我們身上的錢財和值錢的東西;可第二次來的一眾匪徒,身著黑衣,面帶黑紗,手里拿著刀劍,未說一句話,便拔刀開劍,分明就是想要我與母親性命,衎兒覺得此事定有古怪,所以想請姐姐幫忙查清真相?!?p> “好,此事我應下了,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為你討回公道,絕不會讓你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地沒了!”
蒼云念心中早將岑衎當做自己的一部分,故而此刻也能與岑衎共情,是為了幫岑衎,也是為了幫自己。
“衎兒在此多謝姐姐!”岑衎亦是大喜,連連向蒼云念行禮謝恩。
“嗯……我也有一事,需求得你原諒,”蒼云念有些猶豫,但還是坦誠于岑衎,“我為了一己之私,將你嫁進了皇室之中,也許會卷入朝野紛爭,落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你可會怪我?”
“姐姐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我與姐姐早就是兩具枯骨,既然姐姐還有機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雖家里寵愛著養(yǎng)大的,性子卻溫順軟弱,不似姐姐這般快意瀟灑,我也想看看果決勇敢,萬夫莫敵的岑衎。”
岑衎看向蒼云念的目光中,盡是羨慕,蒼云念身上這股子睥睨天下,為我之大的英氣是她這輩子學不來也得不到的,蒼云念對她而言,更像是她內(nèi)心另一個性情的岑衎,一個從來沒有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岑衎,而今,蒼云念也算實現(xiàn)了她的一個夢。
“王妃,王妃……”黑暗之中,傳來如佛塔檐鈴一般空靈的呼喚,蒼云念識得,是涂欽捷的聲音。
岑衎嘴角笑意越發(fā)濃烈,身子卻越來越單薄,“姐姐你聽,可是你我的新婚夫君來尋了,姐姐眼光是不錯的,良煊王是個頂好的人,定能將姐姐照顧的很好。姐姐,我要走了,衎兒的事就拜托姐姐了?!?p> 岑衎還有些不舍,她對蒼云念一見如故,如若她們是親生的姐妹,那該有多好。
“你要走了,回去你所說的黑暗里嗎,還是你要離開這世間了,你我還能再見嗎?”
蒼云念有許多疑問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但涂欽捷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好像戰(zhàn)鼓一般,非要將她從睡夢中叫醒才算罷休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會到哪里去,亦不知是否還能再和姐姐相見,我想,若有緣,我與姐姐應會再見吧!”
說完這句話,岑衎便化作點點星光,徐徐散去,只余絲絲回聲縈繞在蒼云念耳邊。
“岑衎!”蒼云念只見岑衎從自己眼前消失,她伸手去抓,卻未曾捉住分毫,終于,蒼云念受不住涂欽捷一聲聲的呼喚,身體沉重起來,仿佛有座山壓在她身上,累得她倒地不起。
而使她忽然驚醒的除了涂欽捷的聲音,還有馬車的顛簸。她費力地睜開雙眼,就看見她的夫君,涂欽捷正皺著眉頭,好像是有些擔憂。岑衎心中悵然:怎么這涂欽捷皺眉也這般俊美好看,惹人憐愛呢。幸虧我還曾見過不輸于此人容貌的美男子,不然我也能叫他勾了魂去,看來這美人在懷,君王不朝的故事并非夸大,乃是事實??!
“王妃可是醒了?”
嗯,聲音也是悅耳好聽的,岑衎心想。
“王妃剛剛大喊自己的名字,可是做噩夢了?!?p> 岑衎此刻才真正從半真本虛的夢中醒過神來,她剛剛竟與岑衎的魂魄相見了,甚至還你來我往的交談了許多,這究竟是她夢中的臆想,還是當真發(fā)生過的,是她累到恍惚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還是這世上果真有神靈故意為之。
“馬車,我們在馬車上!”岑衎驚坐而起,警惕地看著涂欽捷,她記得她分明是暈倒在那冰冷冷的石臺旁邊,怎么醒來就已經(jīng)出宮的馬車上,到底是誰發(fā)現(xiàn)了她,有沒有看到涂欽質(zhì)藏起來的蒼云念的尸身。
“是在馬車上,該回府了。”涂欽捷剛剛那點擔憂現(xiàn)在已經(jīng)蕩然無存。
“我好像昏倒了,是你……”
“有什么話我們回府再說?!?p> 涂欽捷打斷了岑衎小心翼翼地試探。
“可是……”
“此非說話之地,我們才剛離開宮門?!?p> 言下之意便是此處尚有皇上或是太后的耳目監(jiān)視,不可多言。
岑衎只好作罷,心里想著快些回府,同涂欽捷問個清楚明白,這樣也好早做打算。
馬車一路顛簸,在路疾馳,不似去皇宮那般徐徐前進,但岑衎仍舊覺得這馬車跑得太慢,她雖面無聲色,可是心如急焚,夢墟中的恍惑使她不能專注于眼前事物,不能完全保持清醒。
終于,車夫拉緊了韁繩,馬車停在良煊王府門口。
涂欽捷先下了車,候在車外,瞧見岑衎掀起車簾探頭出來,他便伸手去接。岑衎周身疲乏,確實想借個力下車,卻沒想到雙腿酸軟竟致她難以站立,還未下車,岑衎整個人便向涂欽捷那方撲倒。幸而涂欽捷身手敏捷,將撲倒在他身上的新婚妻子橫抱于懷中,便要進府。
“你,你放我下來!”岑衎從未被人這樣抱過,有些不好意思。
“你連車都下不了,還有力氣走路,若一會進去了見到母妃,你再倒地不起,豈非更加尷尬失禮?!?p> 涂欽捷不由岑衎分說,就這樣抱著她走進府門,府里的下人見了紛紛低頭,裝作未曾看見的樣子,有幾個話多膽大的小女婢細聲議論:“你瞧你瞧,咱們家王爺和王妃可真恩愛呀!王爺定是舍不得王妃走路受累,這才抱著咱們王妃回來!”
“就是就是,咱們王爺與王妃多般配呀,真是叫人羨慕!”
康宜姝聽說兒子和兒媳婦回來了,也從雁茶軒走去前院迎接,正巧看見涂欽捷抱著岑衎。
岑衎與康宜姝對視了一眼,羞愧至極,她還從未在長輩面前有過如此無禮之舉,于是將頭轉(zhuǎn)向涂欽捷懷中,小聲跟涂欽捷說:“你快放我下來,母妃看見了會責怪你我不成體統(tǒng)的?!?p> 涂欽捷卻并未理會岑衎,“母妃,王妃進宮謝恩有些疲累,又受了驚,身子有些虛弱,晚膳怕是不能陪母妃共進,還請母妃見諒?!?p> 岑衎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解釋,無奈之下,也只得順著接話:“母妃,都怪兒媳這沒用的身子骨,母妃切莫遷怒于殿下?!?p> 康宜姝瞧著這小兩口這般親密恩愛,有些忍俊不禁,“哀家何時動怒,說要責罰你們啦!”
“可是母妃,兒媳這般沒有禮數(shù)……”
“禮數(shù)本是用以約束人之言行,見長著尊之,待幼者善之,卻不是為了阻止你們夫妻親密恩愛,再說了,母妃看到你們?nèi)绱撕苁切牢?,你二人成婚前從未見過,母妃還怕你們?nèi)蘸笙嗵幉粊?,現(xiàn)在看來,是母妃多慮了?!?p> 康宜姝笑意難掩,她可太喜歡岑衎這個兒媳婦啦,又漂亮又懂事又知書達理,京城貴女,無人能敵。
“多謝母妃體諒,那兒臣先送王妃回去歇息?!?p> “去吧去吧,好好歇歇,捷兒,你也不必與我共進晚膳了,多多陪陪王妃,好好照顧人家?!?p> “兒臣知道了,母妃也快些回去,外面冷,您也多注意些?!?p> 涂欽捷囑咐完,便抱著岑衎離開了,康宜姝看著這兩人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也戀戀不舍地回了雁茶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