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讓伏從文完全想起了前身男孩臨死前發(fā)生的事。
真實得就好像又發(fā)生了一次。
夢里的他不是他,只是那個男孩。
沒有裝備系統(tǒng),沒有超能力。
只有悲傷和孤獨。
那是男孩十八歲生日的夜晚。
孑然一身,踽踽獨行。
身后是萬家燈火,每一扇溫暖的窗戶中,媽媽切好了飯前開胃水果,爸爸和孩子慵懶地躺在柔軟的沙發(fā)上,爸爸想要看新聞,孩子時不時地調(diào)成綜藝或動漫,然后父子倆、母女倆,開心地拌嘴逗樂,開心地笑出聲來。
他們的笑聲飄出窗外,落到一條遠離熱鬧的偏僻小路上,落到踽踽獨行的伏從文的耳朵里。
伏從文雙手插兜,腳踢著地上同他一樣孤零零的小石子。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了,肚子咕嚕咕嚕叫,飯沒吃一口,兜里沒半毛錢。爸爸叫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在客廳中賭牌,烏煙瘴氣,一片狼藉。
家不像個家。生日不像個生日。
沒有蛋糕和祝福,甚至是簡單的一句“生日快樂”,只有遍地的煙頭、酒瓶,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濃烈的煙酒味。
伏從文給祝天打電話,不無尷尬地說:“祝子,今晚又要去你家蹭飯蹭床了?!?p> 祝天在電話那邊喊:“媽,文子要來?!?p> 伏從文立馬聽到祝天媽媽溫暖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快讓小文來吧,我給他留著飯呢,正在長身體,千萬別餓壞了?!?p> 伏從文一聽見這話,眼淚就流下來。
他走時,故意將開門聲弄得很大,只顧摸牌的爸爸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伏從文擦擦眼淚,回頭望著身后的萬家燈火怔怔發(fā)呆,那么多明亮溫暖的窗燈,沒有一盞是為自己而亮。
他大概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了。
與此孤獨煎熬,不如……
死了算了。
伏從文唯一遺憾的是,死前沒能再見媽媽和妹妹一面,連她們的電話也沒有。
“救命!”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救……”
叫聲戛然而止。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凄慘又絕望。
伏從文恍惚覺得那是妹妹的叫聲。
以前爸爸和媽媽吵架時,妹妹伏從茵總是縮在墻角,哭著喊:“救命!救命!”
伏從文循著聲音的方向奔去。
也不知拐了幾個彎,終于到一條黑咕隆咚、闃無人跡的小巷。小巷深處,隱約可見兩個男人圍著一個女孩。
伏從文毫不猶豫地朝小巷里喊,盡管他也害怕:“住手,你們要干什么!”
身后亮著昏黃的路燈的光,映襯出他那副孤獨瘦削的身體輪廓。
“我已經(jīng)報警了,你們趕緊放了那女孩,逃命去吧?!?p> 他這一喊,非但沒嚇跑人。小巷里兩個黑影,反而不緊不慢地朝他走來了。
伏從文見勢不對,想跑到旁邊的居民區(qū)大喊“救命!”
使他詫異的是,兩只腳好似被五零二膠粘在地上,無法挪動絲毫;張大了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我果然是沒用,被嚇成這樣!”
伏從文嘆著又長又喪的氣,看著小巷深處的兩個人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燈光微弱,終于看清他們的臉。
原來并非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
個個形貌奇特,像太空來的外星人。
伏從文雖然驚詫,卻絲毫不懼怕。
反正是將死之人,怕他做甚!他朝小巷深處望了望,女孩蹲在墻角瑟瑟發(fā)抖。
迎面走來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巨漢。伏從文甚至覺得“魁梧”這個詞還不足以形容那巨漢的龐大。
他立在人面前,就像一座山。
頭上長著兩只烏青的犄角,光著上半身,皮膚呈青灰色,布滿怪異的紋路。
肌肉堅硬異常,看上去不像是血肉,倒像是由巖石組成。朝天的鼻孔在呼吸間,冒出濃白的蒸汽。
他大概有三米高,五百斤重。
在巨漢面前,伏從文覺得自己像一只小雞,那巨漢呼一口氣都能把他刮走。
巨漢的肩頭坐著個老小人,又瘦又小,大概只有巨漢的耳朵那么大,須發(fā)皆白,一雙小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個不停,閃著綠光。
巨漢身旁,立著一個和伏從文年紀相仿的男孩。戴著赤紅色包頭巾,頭巾上紋著一只狼頭,眼里閃爍著赤紅色光芒。
“你們是人是鬼?”
伏從文想要說話,卻是張不開嘴,只發(fā)出一陣“嗚嗚”的聲音。
巨漢肩膀上的小老頭捋著白胡須,瞇著眼睛笑道:“小子,你是想問,我們是人、是鬼?”
伏從文驚訝又疑惑,話并未說出口,他是怎么知道的,難不成會讀心術(shù)?
那……能讀出我想死的心嗎?
不過,臨死之前,至少救個人吧。
讓她替我活下去。
伏從文拼了命得掙扎,身體全然不聽使喚,好像被定身術(shù)定住了一般。
巨漢伸出臉盆大的手掌,捏了捏伏從文的身體,甕聲甕氣地說:“人挺嫩,就是太瘦了,不知道能抵幾個魂魄?!?p> 頭巾男孩瞟了一眼身旁的巨漢,罵道:“滾一邊去。”
巨漢立刻像只聽話的狗,諾諾后退。
頭巾男孩走到伏從文面前,頭巾上那只狼頭逼真得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樣。
他的表情詭異,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威脅,說道:“告訴你,我們不是人也不是鬼,是神!拜見你的神祇大人吧。”
頭巾男孩說著手指彈動,仿佛在彈鋼琴,姿勢優(yōu)雅,卻隱隱帶著股邪氣。
伴隨著他的手指彈動,伏從文覺得自己的身體好似失去了自我的控制,像牽線木偶般被人控制。
雙腿不自然地彎曲,膝蓋跪在地上。
身子下伏,臉狠狠地貼在地上。
舌頭和嘴巴也不是自己的了,自動地翕張,發(fā)出聲音:“拜見神祇大人!”
“愛卿平身!”
頭巾男孩甚是享受,儼然帝皇姿態(tài)。
就在這時,小巷深處的女孩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似是想借機逃走,被巨漢一把抓在手中,像只剛出生的小雛雞。
女孩驚恐至極,臉色蒼白,雙眼爆突,以至于忘記了呼救。
“少主,她怎么辦?”巨漢問道。
被稱作“少主”的頭巾男孩不屑地看了一眼那女孩,那女孩原也是花容月貌,因為驚懼過度,臉上肌肉扭曲變形。
“煉了吧?!鳖^巾男孩說。
“煉了?少主不玩了?”
“嚇破了膽,就不好玩了?!?p> 頭巾男孩說著從腰間取下一個烏黑小布袋,布袋上繡著一只熒著藍光的狼頭。
男孩松開袋口,一股像煙又像水的黑色物質(zhì)緩緩爬出,爬到女孩身上。巨漢連忙松手,似是怕那黑東西沾到到自己手上。
女孩重摔在地。
黑色物質(zhì)爬進女孩的眼睛,嘴巴,耳朵。她的身體開始扭曲,臉變得猙獰。
好像有無數(shù)條蟲蛇在噬咬她的身體。
忽然間,女孩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幾乎要掙破眼眶。同時張大了嘴,似是想要說什么,又似在嘔吐,痛苦得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吐出來,把心臟都吐出來。
很快,女孩緊繃的身體松弛了,七竅中漫爬出更多的黑色物質(zhì)。
她的身體開始燃燒。
火焰并非紅色,而是黑色。
黑色火焰很快將她的身體燃燒殆盡。
連灰也不剩。
就好像殘忍的一幕沒發(fā)生過一樣。
伏從文看得痛徹心扉,就好像被燒死的那個是他自己一樣。他是多希望自己替那個女孩死,她還有大好青春沒有享受呢,而自己,只是個沒人記得的人。
死了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