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貢覺得,他們這一伙人出生入死,感情一定很深。于是說道:“我知道,他永遠活在你們心里,就像逝去的親人一樣,你們會永遠記得他?!?p>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艾爾說,“我的意思是,他應(yīng)該不會死的?!?p> 納米洛的父親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爭論什么。
他遇到過很多感情深摯的人,他們村子里也有,有人經(jīng)不住突然的失落和打擊,無法接受對方已經(jīng)離開的事實,會覺得這個人一直沒死,還活著。
艾爾停頓了一會接著說:“我不是精神紊亂,也不是悲傷過度,我不是為了懷念他才這么說,我是認真的在想這件事的可能性。”
納米洛的父親皺著眉,他不得不懷疑,悲傷已經(jīng)讓這個孩子的思想混亂了。
艾爾緩緩說道:“你在小圓球投影出的圖畫里,聽到亞瑞說的,關(guān)于‘靈境’的事了吧?”
納米洛的父親換了個坐姿,等著艾爾繼續(xù)說。
艾爾于是給他講起了與靈境有關(guān)的事,她沒有巨細無遺,而是用部落人更容易理解的方式講解了重點信息。
亞瑞死后,艾爾一直不敢進行魂晶共鳴,但是,她不可遏制地想,靈境是一切物質(zhì)與靈魂的源頭,如果靈境停滯了,不用等到她噩夢中的末日,世界上肉眼可見的和不可見的一切事物早就分崩離析,早就毀滅了。
亞瑞是與靈境同源的存在,而靈境不是一塊蛋糕,可以被分成一份一份的,那就說明,晶簇中的亞瑞會像靈境一樣,不可能會熄了生命的火。
如此的話,他就應(yīng)該還活著。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其實,她根本沒期待能得到理解,這件事怎么聽怎么離奇,邏輯上說得通,可是實際上讓人難以接受。
但是,出乎她意料地,納米洛的父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沒有沒有輕視一個孩子的言語,反而在仔細咀嚼自己聽到的內(nèi)容。
他一邊想,一邊又問了艾爾幾個問題。艾爾一一作答。
最后,恩貢像是領(lǐng)悟到了什么,充滿期待地說了一句:“如果他真的和靈境一樣,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p> 然后,他就回村子里去了。艾爾看到,他往回走的步伐輕快了很多。
晚飯剛過的時候,莫桑和納米洛帶著一些水果來到了島上。
莫桑找到伊恩,跟他說:“你也太辛苦了,今天晚上我替你守一宿吧?!?p> 伊恩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他心里有事,睡也睡不安寧??墒撬麉s在聽到莫桑提議的第一秒就回答道:“不用,這些事還累不到我?!?p> 莫桑繼續(xù)說:“班叔也想讓你回去一趟,他也有事想要和你談?!?p> “我們可以通話?!币炼飨攵紱]想就給出了解決辦法,“而且……”
莫桑制止了他繼續(xù)說下去的勢頭,真誠地說道:“你很擔心艾爾,我也很擔心,讓我為她做些什么吧?!?p> 莫桑情真意切,伊恩終究是拗不過,勉強同意了。納米洛和他一起往回走的時候,伊恩告訴莫桑,明天一早,他就趕回來。
莫??此吡?,心里也松了一口氣,伊恩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僅僅兩天,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讓人不忍卒睹了。
莫桑走到帳篷旁,坐在了艾爾身邊。
她把水果遞給艾爾,艾爾搖了搖頭。
莫桑什么都沒有說,轉(zhuǎn)頭離開了。等她再回來的時候,拿著一碗壓好的水果汁。
艾爾表情微動,趕忙接過碗,一并收下的還有對方好意。
莫桑笑了笑,看著她把果汁喝盡,然后就不言不語,陪她坐在原地。
莫桑非常能夠理解艾爾的狀態(tài),當人沉浸在悲傷中的時候,別人的勸說很可能是無用的,就像當初她以為自己和納米洛要天人永隔一樣,這是話語不能排解的愁苦。
正是如此,默默地陪伴,就是最好的幫助。
晚上睡覺前,艾爾對躺在身邊的莫桑說:“我知道你們很擔心,謝謝。但是,對不起。”
莫桑趕忙說:“這沒什么的,總會過去的。”
艾爾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們覺得我認為亞瑞會回來只是因為我太過悲傷難受。”
莫桑沒有說話,卻不置可否。
“但是,我就是覺得……”艾爾捂住自己的眼睛,亞瑞臨死前的畫面一幕幕閃過她的腦?!飞先掏辞靶械谋秤埃淮掏傅纳眢w和流出的血與淚,他做了很多事,承受了很多,卻獨獨不見他抱怨分毫,或者求別人感謝他什么。
艾爾覺得在他淡泊的表情和消瘦的身軀下掩藏著一顆熾熱至誠的心,就像一個無怨無悔的愛人,傾盡所有獻給自己所愛的。
想到這里,她不知怎么地,心口一酸,眼淚像斷線珍珠,涌出眼眶。
“艾爾,別想太多了,”莫桑聽到她哽咽的嗓音,不禁安慰道,“別逼自己?!?p> 艾爾抱著膝蓋,把臉埋在手臂間,肩膀輕輕地聳動著。
片刻之后,她便調(diào)整好了自己。
再抬起頭的時候,她那雙被淚水浸潤的眼睛亮晶晶的。
艾爾側(cè)過頭看著莫桑,此刻,她忽然想找一個人,把埋在心底的話都傾倒出來,于是她對莫桑說:“我其實一開始不知道亞瑞要來做什么,我是為了魂晶的秘密才答應(yīng)跟他一起出行的?!?p> “這是什么意思?”莫桑問道。
莫桑問出這個問題之后,艾爾打開了話匣子,她把從母星西木提哈克女王那里聽到預(yù)言的事,自己夢到的宇宙的終結(jié),這一路上亞瑞為他們做的點點滴滴,全部一傾而盡地告訴了莫桑。
等她說完,她才赫然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啞——話說得太多,這幾天喝水也太少了。
莫桑饒有興趣地聽完了他們這一路的故事,她對艾爾提到的外面的世界非常感興趣,那些能隨意在天空穿梭的金屬飛鳥和很多她不能理解,但一聽就很有意思的生活方式都讓她眼界大開。但是,最讓她嘆服的還是亞瑞的所作所為。
她感嘆道:“我之前聽納米洛告訴過我一點關(guān)于亞瑞的事,他是從他父親那里聽來的,今天聽了你講的,我才真的了解。他可真是一位奇人呀!”
莫桑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艾爾說:“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說,創(chuàng)造了那么多奇跡,也許,他真的能回來呢!”
艾爾不知道莫桑是為了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如有所感,這都沒有關(guān)系,她如此認真地傾聽,真實地為自己擔憂,實在已經(jīng)深深地安慰了她。
“謝謝你聽我說這么多。”艾爾說,“咱們早點睡吧?!?p> 莫桑笑著說:“我和我的族人都認為,每個人的故事是珍貴的財富,分享故事,就是分享智慧?!?p> 艾爾聽聞后,也露出了笑容。
月上中天,群星璀璨。
莫桑輕輕地唱起了歌謠,艾爾沒有開翻譯功能,只是默默地聽著本地語言唱出的歌詞。
原汁原味的部落語言極具特色,給人帶來異域陌生感的同時卻讓人覺得很柔和。
莫桑略帶顆粒感的聲線正適合這首曲調(diào)悠揚的歌,艾爾想,可能這是部落里的催眠曲吧。
在這首歌曲中,艾爾閉上了眼睛,把滿心的愁悶和自己都認為不切實際的期望拋到了一邊。
進入夢想之前,她喃喃地對莫桑說:“謝謝你來,咱們明天就回村子里去吧。”
莫桑一聽,心里非常高興,快慰她答道:“好!”
***
艾爾睡得不實,她覺得自己沒躺下幾個小時就醒來了,但是周圍的光線告訴她,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
等等,不對!這不是清晨的日光。
艾爾看到遠處的魂晶晶簇正發(fā)著耀眼的光,不但如此,那些鋒利的晶體此時像綻放的花朵一樣,以魂晶原石為中心,在它四周開放。
艾爾趕緊叫醒莫桑,莫桑揉揉眼睛,立刻注意到了眼前的變化。
“這是怎么回事?”莫桑吃驚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一醒來就這樣了?!卑瑺栒f。
透透從艾爾的口袋中飛出來,迫不及待地飛向前方,四處查看起來。
她們倆也走向晶簇,發(fā)現(xiàn)在層層晶簇花瓣之間足有一人的空隙,讓她們可以穿梭其間。
艾爾二話不說,朝著亞瑞最后立足的窄路盡頭走去。
莫桑在后面擔心地叮囑她:“這些尖刺太鋒利了,你走慢點?!?p> 艾爾嘴上應(yīng)著,腳下卻一點猶豫也沒有,急匆匆地往前趕。
她終于來到了那條窄路的盡頭,身后的莫桑小心地閃避著晶簇的尖刺,站在她身后。
她們倆看到,地上有一件破破爛爛,布滿黑色污跡的衣服,除此以外,什么都沒有了。
艾爾跪在地上,顫抖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撿起了衣服。她看著上面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和被撕得破爛的衣角,那天的場景再次充斥她的腦海。
她的手不停地在抖,把衣服翻來覆去,最終找到了那個被刺穿的洞。
這是亞瑞的衣服沒錯,但是,他去哪兒了?艾爾想著,四下張望了起來。
周圍的晶簇一片閃光,隨著逐漸升起的日光,刺得人一片恍惚。
“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這里還不是這樣呢?”艾爾有些不知所措地說。
“是呀。而且,我一晚上也沒聽到其它動靜?!蹦=忉屩f,“這座島連蛇、蜥蜴都沒有了,晚上如果有什么動靜,我不會聽不到?!?p> 艾爾一想,確實如此。莫桑和她不一樣,莫桑從小在叢林長大,比常人要警覺太多了。
可是,這些魂晶晶簇是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而且,更關(guān)鍵地,亞瑞的尸體……去了哪里……
莫桑說:“衣服還在,要不我們找找看吧?!?p> “等等,四周太鋒利,這會太陽上來了,如果看不清,太容易受傷了?!卑瑺栚s忙阻止,接著她眼珠一轉(zhuǎn)說,“我想到一個辦法!”
說著,艾爾坐了下來,進入了魂晶共鳴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