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進宮之日
似圓非圓的月亮還掛在西邊天空,康都城大半個城還處在靜謐之中,安良候府的奴才們又已經(jīng)全部動彈了起來。特別是大廚房,昨兒一夜沒有封過爐,熄過火。
這才剛到寅時,明慧院里的大小丫頭,婆子們皆已經(jīng)起了,各司其職,忙碌起來。
四個大丫頭收拾好了自己,春芬,秋月便進里間叫早,“郡主,郡主,該起了。今兒是你的大喜日子,晚一點,滿府的姐妹會過來拜見,陪伴。”
“嗯。就起?!背态幖衙悦院乇犻_眼睛,慢慢地坐起身,雙眼無神地看著各掛一邊床帷簾幕的二個大丫頭。
愣了幾秒鐘,似乎是醒了點神,掩嘴打個秀氣的哈欠,雙手抬起,揉一揉不大舒服的眼睛…
昨兒晚上,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東想西想,想累了,這覺得才剛?cè)胨?,丫頭又叫起了。
做古代的大家小姐真不易。平日里,于卯時初就也得起床了,比在現(xiàn)代上學(xué)時還辛苦。
程瑤佳在四個大丫頭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好,便吃朝食。朝食是一碗湯團加二個荷包蛋,二個紅棗,意思是甜甜蜜蜜,圓圓滿滿。
這是江南的風(fēng)俗,是出嫁女在這一日早晨的常規(guī)朝食,是嫁女兒的人家對出嫁女兒的祝福。
吃過朝食,程瑤佳端坐高椅之上,偏頭問二個進來回話,著裝新簇簇的宮嬤嬤,“嫁妝已經(jīng)完全收拾好了嗎?該捐的,齊整了吧?”
為首的那個宮嬤嬤上前行禮后回答,“回郡主,昨兒晚上,奴婢們看著,他們已經(jīng)完全收拾齊整了的。沒有紕漏?!?p> 程瑤佳點頭,含笑相謝,“那就好!這近半個月的時間,辛苦了二位嬤嬤?!?p> 二個宮嬤嬤又一齊行禮,言辭誠懇謙卑,“這是奴婢們的職責(zé)本分,不敢當(dāng)郡主的謝?!?p> 程瑤佳點點頭,先對一邊的春芬使了個眼色,又笑盈盈地對二位誠懇道:“總而言之,我還是多謝你們的幫襯。寅時正了,你們先下去食朝食吧,催妝的時候,希望你們再盡盡心?!?p> “是!奴婢們告退。”二位宮嬤嬤行禮退下,春芬送出去,一人給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感謝她們二人半個月的辛苦。
等春芬送完了人再回來時,對程瑤佳耳語道:“郡主,你的嫁妝九十九抬,真的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手插不進。
皇上下的聘禮,合攏了有滿滿的六十九抬。你捐出的一百抬東西,只用了九抬的珠寶玉器和二千八百兩銀子的聘禮蓋面以做掩飾。
另外,你捐出的五千兩壓箱銀子,鄭隊長請示陛下,陛下做主,還給了郡主,讓你留著壓箱子,留著以后自己使?!被噬线€算是有點良心,沒有讓郡主得罪了一大票人又貼進去自己的私房銀子。
程瑤佳聽了,拍拍春芬的手,溫婉地對她笑一笑,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了!”若是你不提示鄭隊長請示一下陛下,他們做主放進去也就放進去了。
春芬抿嘴一笑,搖搖頭,反而是感激地對程瑤佳道:“郡主不用謝奴婢。奴婢還得謝謝郡主的庇護?!比绻悴涣粝屡竞颓镌?,我們兩個已經(jīng)暴露了的暗衛(wèi),就得回總部受四十鞭刑,然后,就會被徹底地廢了。
現(xiàn)在,自己和秋月從暗轉(zhuǎn)明,真正做個大丫頭,以后是大宮女,一直服侍郡主也沒有什么不好。
皇上在宗人府時知道了郡主已經(jīng)懷疑自己二人的身份…后來,更是對郡主言明自己二人的身份。
讓郡主做決定,留不留下自己二人。留下,自己和秋月二人以后就只是她的大丫頭,不留,自有人會處理她們二個人。
其實,春芬知道,郡主也知道,留下自己二人,是要冒很大風(fēng)險的?;噬系拿?,暗衛(wèi)首領(lǐng)的命令,她們二人都必須得聽。
她們二個人只要活著,就不可能脫離暗衛(wèi)的身份。若是有那么一天,陛下欲對兩個候府動手,自己和秋月就會是捅向郡主的尖刀,而郡主就身系著二個候府的安危。
郡主不留下自己二人,不帶任何一個大丫頭進宮,才是最妥當(dāng)?shù)淖龇?。不過,郡主始終還是心善,不舍得自己和秋月就因為暴露了身份而喪命,便說暫時留著自己二人,看一看,以后,再說。
現(xiàn)在,她又決定了帶自己二人進宮,讓另外二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去那邊的郡主府看府邸。
那邊府邸,內(nèi)務(wù)府奉陛下之命管理維護。一樣有一隊錦衣衛(wèi)守護著,另一隊人馬忙碌著。她們這幾個丫頭過去,還真就是只能看一看府邸,燒燒茶湯,做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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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正,府里請的全福夫人鐘夫人上門來為程瑤佳開面,梳妝。
這位全福夫人是義澤候府的世子夫人,白秀玲的母親。程瑤佳得稱呼她為表嬸。
鐘夫人的娘家的父母和婆家的父母都健在,又是兒女雙全。而且,白府之人打從老候爺起就是出了名的好運之人。鐘夫人做過許多出嫁女子的全福人。
鐘夫人進得屋來,跟著她的后面,府里的妹妹們,族里的姐妹們便也都到了明慧院里,大家互相見禮過后,又寒喧了幾句…鐘夫人便笑道:“時辰到了,佳慶郡主,老身先幫你開面吧?”
嫁人的女孩子在出嫁這日必須開面,開面就是全福人用兩股棉線絞盡出嫁女臉上的絨毛,既向人表示她自今日始為已婚的身份,也是為了這一日好上新娘妝。
“好的。辛苦表嬸了?!背态幖腰c頭同意。她正好不耐煩與家族里的姐姐妹妹應(yīng)酬,與她們每個都不大熟悉,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
若只是端坐微笑,又好像不大合適,畢竟還沒有上妝。而,彼此見禮過后,大家沒有話聊,也是一件比較尷尬的事情。
坐上梳妝凳,有了事情做,便可以不說話,不笑。這是正兒八經(jīng)的事情,別人就不會說你失禮。
其實,家族里的姐妹們也只是依照風(fēng)俗,又為了完成長輩吩咐的任務(wù)而過來看一看,陪一陪。見到開始絞面,她們的任務(wù)可以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可以不用說話,靜靜地看著儀式結(jié)束就成。
絞面其實是讓人比較疼痛的,程瑤佳又是個非常怕痛的女孩子,一旦感覺疼痛,必有淚水盈眶,且忍不住。
她機械地流著淚,感受著汗毛被絞扯的連綿疼痛,又不禁想著這絞面所代表的意義…
想著流落異世,沒有一個親人朋友看著她今日嫁人,且,這還不能算做嫁人,是去給人做妾,可沒有人懂得她的不愿意,那份孤獨,無法言表,不禁更是悲從中來。
她一點不想嫁人,一點不想給人做妾,給皇帝當(dāng)貴妃,一點不想過這種憋屈壓抑的生活,一點不想要這種不得自由的人生…
她對前世做姑娘的那段人生很是留戀不舍,她后悔開車時的那陣恍惚,痛恨自己沒有自殺的勇氣,痛恨自己怕痛的神經(jīng)…
程瑤佳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委屈,傷心,便也不硬忍著,任由淚水長流,沖洗穿越以來心底的惶恐不安,煩悶憂愁,以及對現(xiàn)代自由生活的眷戀,對那個讓她又怨恨又熱愛的父親的思念。
鐘夫人看著閉緊雙眼,淚水長流的女孩,也是眼淚噓噓,想著程瑤佳自小失去了母親,又沒有嫡親的兄弟姐妹,一路跌跌撞撞地長大,是很不容易,又很可憐的,忍不住勸道:“好孩子,哭吧,沒有人會笑話你??尥炅诉@一場,以后…就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
“哇…”沒有人勸沒有人安慰還好,有人勸有人安慰,程瑤佳就忍不住痛哭失聲…像一個孩子一樣,無助地蹲到地上,抱膝埋頭,放聲痛哭。
鐘夫人早就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坐在錦凳上,和一屋子來觀禮的、出嫁了或未出嫁的程家女子們看著程瑤佳哭的悲切。
心軟的,眼淚淺的,或者,嫁了人以后的生活中有各種辛酸的,都忍不住跟著流淚,小聲抽泣。
“這是怎么啦?”文成候夫人在屋子外面就忍不住大聲地問,她和世子夫人剛進院子,就聽到了程瑤佳悲痛的哭聲。
程瑤佳聽到了這個外祖母的聲音,用帕子胡亂地抹抹臉和眼睛,哽咽著,含糊地道:“外祖母,我很想念母親,想念父親,想念外祖父母…想念美好的自由生活…”可是,我的親人,他們永遠都看不見我了,也不知道我在這里…
文成候夫人模糊地聽到了程瑤佳說想念母親,想念外祖母,她也不禁想著自己的女兒,年紀(jì)輕輕地就丟了性命,丟下了這一個女兒,也忍不住悲從心來,強忍著心傷,扶外孫女坐起來,撫摸著她的頭頂,不斷安慰…
“好孩子,別哭了,哭多了眼睛痛,外祖母就在這里呢,你的大舅母也在這里。你的母親…她泉下有知,見到了你已經(jīng)長大,長的這么漂亮,有了今日,她會放心的,也會保佑你的。你是個好孩子,今兒,哭過了這一場,以后,就好好地過日子吧。??!”
程瑤佳發(fā)泄完了,在外祖母和在場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安慰下,又重新潔面,凈手,然后,繼續(xù)承受絞面的疼痛,與人為妾的悲涼。
絞完面,又痛哭了一場,程瑤佳的臉蛋和眼睛都很有些紅腫,便又用冰涼的羊奶敷一敷臉,再用白煮雞蛋滾幾滾眼睛。
待得臉上好一些,眼睛舒服了一些,又喝了一點蜜水潤喉,鐘夫人就開始為程瑤佳化妝,梳頭,梳頭時,她低聲地念叨著別致的賀詞,“一梳梳到尾,二梳兒女成堆,三梳福壽雙全,喜笑盈眉?!?p> 梳好妝,程瑤佳鄭重地曲膝行禮謝過鐘夫人,謝她對自己的美好祝福。謝過外祖母,大舅母,謝她們對這份血緣的維護和疼愛。
辰時初,程瑤佳已經(jīng)換好了禮服,在四個喜婆子和二個大丫頭的攙扶陪伴下,上香拜祭祠堂,告別祖先,再又拜別祖父,父親和繼母,接受了父親的幾句訓(xùn)導(dǎo)勉言。
這時,安良候府前院,大管家在禮部官員的大聲唱喝之下,在鞭炮聲中,指揮著,也有人數(shù)著,開始發(fā)嫁妝。
先出發(fā)的一百抬嫁妝,全部是由錦衣衛(wèi)的兵士做的抬夫,抬著徑往戶部出發(fā)。
一百抬以后的九十九抬由內(nèi)務(wù)府太監(jiān)抬著由東華門進入皇宮內(nèi)院,送入瑤華宮。
瑤華宮就是程瑤佳以后居住的宮殿。若是沒有大的意外,那可能是她一生的居所。
當(dāng)最后一抬嫁妝出候府大門的時候,程瑤佳便也在喜娘的背上到了二門處,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中,被直接放上了皇家迎接貴妃的八寶車輦。
秋陽明媚,菊桂飄香,八寶馬車轱轆著出了候府大門,雪白的駿馬噠噠地慢慢向前,帶著程瑤佳駛向一段暫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