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壽誕那天,我最終還是決定不穿凌王送的那套衣裙,只在衣柜里挑了件得體大方的。即使如此,比起凌王差人送來的錦繡坊的那一套,簡直過于樸素了。不過,比起過于華麗而引起側目,我還是低調樸素來的妥帖。
臨出門時,嫡母瞧見我,問我為何沒穿宮里送來的衣服,語氣中似有不滿。我找了一個借口,只說衣裙被我不慎弄污了裙角,穿了只怕更是失禮,才穿了自己的衣服。嫡母聽后只是不滿的嘆了口氣,便沒再多說。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我第一次進皇宮,許是仗著平日里懟太子懟慣了,和凌王也混得很熟,不久前還見過了皇后,進宮這件事情并沒有讓我產生畏懼之心。我自認為自己只要老老實實的跟在父母兄姐的身后,安靜看席吃飯拜禮即可。
太后壽誕果然聲勢浩大,參加宴席者眾,男子皆衣冠齊整,神采飛揚;女子則錦衣華服、粉黛濃妝。我隨著家里人入了宮,過了玄武門,走過玄武廣場,直奔慶祥殿。我跟著眾人拾階而上時,身后快步跟上來一個人。
“沈姐姐,殿前不得疾步,你亂跑什么?”我看清來人是沈亦涵,便低聲提醒她。
“我沒疾步,不過是快走了幾步。倒是你怎么回事,怎么沒穿錦繡坊的那件羅裙?”
我壓低了聲音同她解釋,“我同母親說衣服被我弄污了,實際上是我不想穿?!?p> 沈亦涵看了看四周,小聲同我說道:“你不穿是對的,你看看四周,有誰的衣服是錦繡坊的,你那件衣服來頭不小,據(jù)我了解,似乎只有送給你的衣服是出自錦繡坊的。不信,你看你四姐姐,那一身應該是青蓮坊的,雖然也是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可是比著錦繡坊可差了一大截。”
我警惕的問道:“此話何意,你是說,送給我的衣服是有含義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里面有事情,不過看不透,靜觀其變吧。”
我慎重的點了點頭,不再搭話。
宴席快開始前,太后才姍姍來遲。太后看著年紀不大,一點都不像是六十歲的人,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是個十分溫和的人。宴席間,眾人觥籌交錯,陪著太后有說有笑。我坐在角落里,安安靜靜的看著熱鬧。我終于也看到了皇帝陛下,傳說中的九五之尊,是個四十多歲的帥大叔,頗有氣質?;蛟S是先入為主的原因,總覺得這樣的人就該是個帝王。
太子坐在皇帝的下手,談吐間一派氣定神閑,熟稔于臣屬交際,這樣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他平日的行為如何幼稚可笑。大概,只有那個時候,他才能做回孩子。想到此處,我竟有些傷感,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太子也不過是個剛上大學的愣頭小子,哪里需要背負一個國家的重擔。
凌王則是十分清閑,他今日坐在太后的下手,時不時同太后交談幾句,逗得太后前仰后合;又時不時往賓客席上瞟幾眼,我知道他在尋林若霄。今日,林若霄坐在大殿的另一邊,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同她說話。
宴席過半,太后便離開了,帝后二人陪著太后一起退了場,他們走后,宴席才漸漸熱絡起來,大家慢慢放松了繃直的神經(jīng)。席間,我聽到右手邊的幾個人在低聲交談,談的正是早些時候沈家姐姐同我說的那樁事。
其中一人說道:“今日請了這么多的閨中小姐,聽說是因為陛下有意為太子選妃,故而特意安排。”
另一個卻說:“我怎么聽說是太后要為凌王選妃?”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當上太子妃我是不敢想了,要是能當上凌王妃倒也不錯啊?!?p> “你就不要癡人說夢了,你怕是忘了安平郡主和嚴國公家的姑娘,還有林、杭兩家的姑娘,聽說同凌王府也走的很近。”
“說這些有什么用,凌王的親事不是早早定下了?!?p> “你說什么,凌王什么時候定的親,我怎么不知道?”
“這事兒很少有人知道的,那是因為......”
凌王定過親,這事我也不知道,凌王也沒提啊,他既然已經(jīng)定了親,怎么還要惦記著林若霄,難道是傳聞有誤。我正準備繼續(xù)往下聽,一個內侍官不知何時走到我的身邊,把我嚇了一跳。
那位內侍官一看就是上了年紀,在宮中待了很久的樣子,“杭五姑娘,太后有請。”
“太后?她有什么事?”我心中疑惑,故而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說完才想起這里是皇宮,太后召見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那位內侍官估計也沒有想到有人會這樣問他,先是一愣,見我立刻起了身,做了個請他帶路的準備,他這才釋然。
我跟著內侍官去了后花園,一路上十分忐忑,也不知道這位老壽星這么突然的單獨召見我有何貴干。
到了后花園的涼亭,太后正坐在涼亭下乘涼,旁邊還坐著皇后,還有一位沒見過的貴婦人,我猜測大概是妃子。不過,我也并不擔心,這后宮之中,自然是太后的身份最大,我只需要向她好好行禮就行。
太后看著十分慈善,見我跪地,立刻叫人將我攙扶起來,并且讓我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我堅持沒坐,恭敬的站著回話。這些禮節(jié)規(guī)矩都是在侯府時,母親交代過的,我一一記得,完全不敢有半點差錯。
太后笑意甚濃,柔聲說道:“你不必緊張,叫你過來,就是想同你說說話。你就是那個死而復生的杭家小五?”
我畢恭畢敬的回道:“正是臣女。”
太后聽聞此事,似乎格外開心,像是遇到了什么曠古奇事一般,“好好,大難不死,必是有福之人,快過來讓我細看看,讓我也沾沾你的福氣?!?p> “臣女不敢,太后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洪福齊天,臣女不過是靠著太后與陛下的洪澤庇佑。”
太后似乎對我的回答十分滿意,語氣間的笑意表露無意,“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p> “嗯,年紀也不小了,可有婚配?”
這老太太,是打算查我家底嗎,皇后也在,問的這樣詳細,不會真的和太子妃甄選之事有關吧。
“尚未婚配。”
“好,好,平日可讀書,都讀些什么書?”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讀書,正史立傳、地質游記都看一些,也看些上古神話?!?p> “上古神話,不錯不錯,同我年輕時一樣,都是喜好獵奇的性子,你我投緣?!?p> “臣女不敢當,太后抬愛了?!?p> 自始至終,皇后和那位不知名的貴妃都未發(fā)一言。太后又問了幾句閑話便囑咐內侍官送我回去了。
我心里猜測著,也不知道待會兒,會不會有別人家的姑娘也被叫過來問上幾句。
我剛走出后花園,繞過游廊便撞見了此刻最不想撞見的人——太子。太子囑咐內侍官先行離開,說是他會親自送我回慶祥殿。
待內侍官走后,太子立刻冷了一張臉問我:“你早知道了?”
我皺著眉,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你早就知道父王想立你為太子妃?”
原來是為了這事才跑來興師問罪,看來太子已經(jīng)知道了。
我故意激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祖母召見你,問了什么?”
面對太子的質問,我十分的不耐煩,“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太子輕哼一聲,“父親看中杭府,也看中武陽侯,這是事實,但你不要癡心妄想自己能夠成為太子妃,我不會娶你的?!?p> 我真的是十分看不慣太子這種盛氣凌人的模樣,一下子火就上來了:“太子殿下,請你搞清楚狀況,是你的父親亂點鴛鴦譜,想把你我湊成一對,但現(xiàn)在這還只是你父親的設想,你不要在這里無理取鬧,你這個樣子很可能弄巧成拙。還有,我并不想嫁給你,我不想當太子妃,也不想和尊貴的太子殿下扯上任何的關系。你不想娶我這很好,你要有本事,去找你爹說去,讓他打消了這個無聊的念頭,我求求你了!”
“你說什么,你不想嫁給我?”
我不可思議的冷笑一場,“你瘋了嗎,我為什么想要嫁給你,你有什么好,你除了是太子,你還有什么?我好心提醒你,你是個太子,就要有太子的樣子,我早就說過,你要想做好這個太子,做事情就不要過于幼稚和天真,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同個性格沖動的毛孩子有什么兩樣?你有空在這里找我麻煩,倒不如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
“你大膽,竟敢教訓我?”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是教訓你,我是在提醒你,我看你平時挺機靈的,不像是個沒腦子的太子,今日怎么了,酒喝多了,還腦子被驢踢了。不管怎么樣,請你不要再為了太子妃的事情找我,我不想當,也不稀罕,好走,不送。”說完我才想起,這里是皇宮,是他家,不是我家。我一個瀟灑的轉身,就把太子拋諸腦后了。不過,太子似乎并不想放過我,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很明顯,他此刻非常生氣。
“你辱罵本宮,現(xiàn)在想走?”
我甩開他抓我的手,內心瞬間有點慫了,“你要做什么?”
“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此刻,我是真正的慌了,平日里在宮外頂撞他倒是不怎么怕,身邊還有三哥哥和凌王頂著就更是不計后果了。今日在太子的地盤上胡作非為,確然是沖動了些。我已經(jīng)很多次告誡自己不可以沖動了,今日不知為何,竟然又沒能控制好自己,此事頗為蹊蹺。
正當太子準備喊人將我拿下時,突然有人低吼一聲,“太子殿下,不必如此?!?p> 我一轉頭,只看到凌王殿下一身藍衣,猶如神靈從天而降,閃閃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