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渙一人獨自出流風(fēng)入竹,行了幾里找了農(nóng)家詢問方向,心中記掛阿姐,直奔青州城望都鎮(zhèn)露臺山去。
離陌一人回?zé)o垢居,廊下竹風(fēng)鈴還在嘩啦作響,四下無塵,也無旁人。
來到泠渙住過的側(cè)居,室內(nèi)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沒留下半絲痕跡。
離陌依舊下廚做了兩盤餐食,擺上矮桌的一刻卻突然想到他一人吃不了這么多,微皺了眉頭,什么時候竟成了習(xí)慣。
第二日清晨,離葉修他們六人早早等在無垢居門口,師父囑咐他們今日來找二師兄,卻沒交代是何用意。
離陌穿了銀邊黑衣出來,衣服整潔腰上也全無配飾,手中一把流光折扇,只道“此行前去廖氏,代流風(fēng)入竹賀廖蕭兩家娶嫁之禮,請?zhí)先掌谖粗粒瑤煾该銈円宦凡豢捎鶆?,遇奇詭之事可稍作停留,?quán)當(dāng)歷練,準備一下,即可出發(fā)。”
“師兄?那你呢?”離定初問到,他心中覺得師兄在便多些安心。
“定初!”離葉修搶道,師兄去與否本不是他們該問的。
“我隨后。”離陌淡漠一句。
六名弟子將行囊縮入腰間乾坤袋,相互伴著出了流風(fēng)入竹。
“你們說,二師兄為何不與我們同路?”離曉楓私下抱怨,“這一路風(fēng)餐露宿,還不可御劍,怕是要走上十天半個月?!?p> 離定初認真道,“我們?nèi)硕?,也修煉許久,或許師哥不與我們同行,正是給我們歷練的機會。”
離葉修使勁拍了下離曉楓,幫著定初道“就是,我們一路走走停停不是挺好嗎,至少每日不用再罰竹子,你還不樂意。”
幾日來一路相安無事,年輕弟子在一起吃喝玩耍甚是高興。
“按照路程,今日我們該到倉亭鎮(zhèn),可為何走了許久,還不見路碑,莫不是我們走錯了方向?”離定初自言自語,伸手摸了摸腰間一小節(jié)指路竹,竹息所指正是他們行走方向。
“定初,指路竹是不會錯的,總共就三根,弟子首次出遠方都會從三師兄那處借來佩戴,這么多年也不見出錯?!彪x葉修開玩笑道,“會不會是你法術(shù)沒修好???”
離定初皺了眉,反復(fù)試了幾次,無辜道“應(yīng)該不會,不然你試試,也是同樣結(jié)果?!?p> “你們小點聲,我怎么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對。”離曉楓突然道。
幾人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卻沒覺得有何異常,紛紛看回離曉楓。
離曉楓面對數(shù)道目光,尷尬的擺擺手,舉起食指轉(zhuǎn)了一圈,示意大家再看看。
“這里什么都沒有???”離定初不解道。
“就是這樣!才異常,我們一路過來可曾見過一戶農(nóng)家?可看見一個行人?”
“或許這里地處偏僻,少有人煙?”離葉修追問
“那,為何也沒有飛禽走獸?如此時節(jié),你們可見到一只野兔?可聽到一聲鳥鳴?”離曉楓壓低了聲音,幾個弟子聽完他的話,竟覺得四周空氣刷的冷下來,還有弟子猛然拔出劍防身。
“那邊是不是界碑?”離定初輕碰了下葉修。
幾個弟子向他指的方向看去,雜草叢中躺著兩三塊破碎的石頭,走近一看,可見倉亭二字碎裂在上面。
“就是這個方向,我沒帶錯路。”
“大家小心。”離曉楓囑咐道,他年齡最大,個頭也最高的,雖平時喜歡無心抱怨幾句,但還是努力以兄長的身份照顧大家。
幾人握緊手中劍,警惕地觀察的四周,走向倉亭鎮(zhèn)。
倉亭鎮(zhèn)里鋪面皆是緊閉門戶,街上干凈,牌匾酒幡也新,但放眼看去只要是帶字的招牌,全是白底黑字讓人看著害怕,街邊鋪面門縫里塞滿黑色布條,更奇的是青天白日的大街上空無一人。
陰森森的氛圍,斷不像陽間的地方。
眾人敲了幾間店鋪的門,卻都無人回應(yīng)。
“這不會是個鬼鎮(zhèn)吧?”離定初小聲問道。
“應(yīng)該不是,你見過吃飯的鬼嗎?”離葉修示意他看向一戶人家,院子里有炊煙裊裊升起,眾人便一起來到這戶人家敲門詢問情況。
開門的是一年輕婦人,頭上戴了圍帽,垂下的深色紗幔長拖到地,將整個人遮掩的十分嚴實。
“何事?”婦人張嘴,幾人嚇了一跳,這聲音聽起來就同老樹皮在沙地上摩擦。
“打……打擾了”離曉楓擠到前面,“我們幾人路過此處,本想借客棧休息,一路尋來卻無一家開門,看到您這里有人特來詳詢,望告知一二?!?p> “走吧,哪里來,回哪里去……”婦人似是喃喃自語,又重復(fù)了兩遍。
“您看這四處也沒其它鎮(zhèn),好歹容我們在此休息一日,明日一早離開?!彪x曉楓懇切道。
“這條街往前,王家府?!闭f完后這婦人砰地一聲關(guān)了門。
“你們看見了嗎?”離曉楓站在最前,悄聲問身旁離定初。
“看見了。”離定初還在驚恐里,沒回過神。
那婦人剛才關(guān)門時露出了手,只一剎那,清晰可見她手上烏黑,血肉模糊,全是燒過的痕跡。
“咱們?還去嗎?”一弟子猶豫道。
“師父說讓我們一路歷練,若不去,我們也沒可歇腳的地方?!?p> “對啊,荒山野嶺的到了夜里才更可怕,沒吃沒喝不說,一不留神還有野獸吃人,我說你們別大驚小怪的了,我們多少也是修仙的,沒準是這個地方風(fēng)俗不同,大家小心便是?!?p> 幾人一路推推搡搡找到王家府,白日里大門緊閉,離曉楓上前敲門,剛敲兩下,卻發(fā)現(xiàn)兩個純銅的門環(huán)上密密麻麻刻著鎮(zhèn)鬼的秘符,頓了一下,門內(nèi)有人回應(yīng)。
“誰人?”一女子的聲音入耳,甚是年輕。
“這位姑娘,我們是修仙離家的,路過此處,想借宿一晚,可否行個方便?!?p> 大門打開,一女子芊芊身量站在門口,請他們進去。
“幾位仙者請進,我是王家二女,喚我玉兒即可,此處是我王家外宅?!?p> 離定初心中著實不安,四下觀察,這偌大的宅院里似乎只有這姑娘一人。
“仙者請坐?!蓖跤駜侯I(lǐng)他們來到正殿,指了座,“宅里人少,條件簡陋,若是飲水吃食還勞煩各位自便?!?p> “沒關(guān)系,修仙之人早已習(xí)慣風(fēng)餐露宿,此處已極好,我們自己就可以。”
王玉兒解釋道“仙者勿怪,大約一年前開始倉亭鎮(zhèn)的人若是白日出門就會被陽光灼傷,后面越發(fā)嚴重,甚至有全身自燃的,如同被人潑氈油點上,甚是可怖,所以這鎮(zhèn)子的人只在太陽落山后才會出來?!?p> “鎮(zhèn)里的人為何不夜晚離開?”
“未見姑娘灼傷,為何又一人獨居在此處?”幾名弟子追問道。
王玉兒莞爾一笑道“聽說起初也是有人想離開,但行到鎮(zhèn)碑皆會自燃化作灰飛?!?p> “此處是王家外宅平日里只留有看門的老翁和少量的侍從,我本不是這鎮(zhèn)里的人,因此處祠堂供奉著家母靈位,每年家母冥誕,玉兒便會與侍女到此處祭拜,卻不料今年鎮(zhèn)上有如此詭異的情形,又逢冥誕將近,玉兒實在走不開,其他人無法出鎮(zhèn),只得先遣了侍女回王家報信,料想不日里王家就會派人來接?!?p> “可是,玉兒姑娘……”離定初還想再問,他進府以來覺得有些怪異,卻一時也說不出是那里不對,隨手在座椅扶手上一蹭,一小片焦黑色。
“幾位仙者,一應(yīng)物事皆可自便,房間也可任意,入夜后街上如常,玉兒今晚還要去后面祠堂祭拜母親,請恕不能久陪了。”
拜別王玉兒,他們無心烹茶,一陣輕聲討論,此處古怪需要等夜間好好探查一番。
六人收拾一間偏屋,稍作休整。
入夜,街上梆聲起“日落西山,可晚行已……日落西山,可晚行已……”隨著梆聲,大街上逐漸熱鬧起來,六人出門一探究竟。
“我知道為何這里酒幡都如此顏色了,原來正適合晚上看?!?p> “定初,你的腦袋終于也開始修煉了?!彪x葉修嬉笑道。
離定初知道葉修慣是愿意拿話堵他,也不與他計較。
未行幾步,大街上斜蹦出來個乞丐,衣衫襤褸,拉了離定初的衣袖就要討錢。
離葉修搶先拿三文錢打發(fā),那乞丐卻沒放手,心道乞丐是嫌棄不夠還要糾纏,上前一步攔護在定初前面。
乞丐看他如此,只好道“幾位小兄弟別誤會,我看你們風(fēng)度翩翩且是外來人,一定好奇這里發(fā)生了什么,若是多付給我些銀錢,我便如實相告。”
“你知道些什么?”
“你們隨意去鎮(zhèn)上打聽,若是能有一人知道的比我多,我就賠錢給你。”
“你都討錢了,那里還來有……”離曉楓接著道。
“好了好了”乞丐擺手,正色道“看你們幾人衣飾可是修仙之人?”
“是又如何?”
乞丐長嘆一聲,恭敬神情,深做一揖,“既如此,還請幾位仙家相救?!?p> “倉亭鎮(zhèn)?我們既然來了,必當(dāng)盡力而為?!彪x定初看他如此神情也堅定道。
幾人找了一家酒肆,要了些吃食,聽這乞丐慢慢道來。
乞丐本不是個乞丐,姓沈名備是個外地來的小商人,約在兩年多前來此處做些桐油生意,因喜歡上一位這里的姑娘多留了幾日。
據(jù)他猜測,變化是從一日晚開始的,聽說那日晚上鎮(zhèn)上來了伙強盜,洗劫了王家府,第二日清晨鎮(zhèn)上的人出來,或多或少都覺得皮膚發(fā)熱發(fā)紅,起初都沒在意,可隨著時間這種問題越來越嚴重,脫皮、起燎泡、灼傷,人們用藥也不管用,他也出現(xiàn)輕度的情況,覺得事情不對,收拾行李想要離開,可那姑娘堅持不肯,他又耽擱了幾日,卻不想他心愛的姑娘一日白天被灼燒到面容,一時想不開奔向鎮(zhèn)外,化為灰飛,他處理完再想離開時,為時已晚。
說到這里,沈備心中痛苦,他停住,壓下情緒。
“血洗王家府?”
“是,聽說當(dāng)日王家府中的人都沒逃脫?!?p> “都沒逃脫?當(dāng)時王家府里有多少人?”離曉楓問出此言,與其他幾人換了神色。
“我也不確定,這事情外人怎會知曉?!?p> 幾名弟子心道也對,看來還要再回王家府看上一看。離定初念沈備是重情之人,心一軟,臨別前多添給了他些銀錢。
“你們怎么看?”離曉楓在回去的路上問到。
“我覺得,王家府古怪,王玉兒也古怪,倉亭鎮(zhèn)的人也古怪?!彪x定初道。
“定初啊,你是小青蛙嗎,咕呱咕呱,當(dāng)然古怪,不然我們在此逛街、聽書、品茶不成?!彪x葉修玩笑道。
“咱們也別瞎猜,找到王玉兒一問便知。”
六人回了王家府,尋祠堂過去,祠堂內(nèi)燈火通明卻不見王玉兒,幾人想著既然來了,也要做到禮數(shù),拜祭一番。
拜祭過后正要離開,離定初突然拉住葉修道“葉修,你有沒有看這里的牌位?”
離葉修掃了一眼,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稀奇,也知定初雖然平日里死腦筋些,卻也絕不是小題大做的,認真問道“有何不妥?”
“我曾經(jīng)聽說凡人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先祖……”
“這有何稀奇,我也聽說過?!币坏茏討?yīng)和道
“你接著說?!彪x葉修難得這次沒有懟定初。
“祠堂內(nèi)的供奉等級甚為嚴格,最高最深處的排位是家族里最早的先人,越低越靠前的則是小一些輩分的,且每一排越向兩側(cè)擺,則血脈越遠?!?p> “所以,你看這一排。”離定初指著近處的一排,“如果說王玉兒母親不在了的話,按輩分該是放在近兩排才對?!?p> “這話說得沒錯?!彪x曉楓肯定道。
“可是,這兩排基本上已經(jīng)擺滿了牌位,這也就是說……”
“這也就是說,王家王玉兒母親這一輩的人,已經(jīng)去世了很多人?!彪x葉修搶道,說完細細一想,頓時覺得脊背發(fā)涼。
幾人速速向排位看去,細細一數(shù),每排擺了十幾個,男女都有。
“?。。 币坏茏芋@呼道,“這這這……”
“怎么了,大半夜的你嚇我一跳?!?p> 那名弟子站在右側(cè),伸出的一只手指向角落的一個牌位,指尖發(fā)抖,“這,這上面,寫著,王!玉!兒!”
三字一出,祠堂內(nèi)燈火頓時熄滅,唯留下王玉兒牌位旁的一只微光瑟瑟搖曳。
一陣寒氣森森。
眾人拔劍,護在身前,平日里多有配合自然圍成圓形,防守各方。
四周靜悄悄,好像大街上也沒了喧嘩傳入,只聽?wèi)K淡的蠟燭發(fā)出燃燒的噼啪聲響。
“我怎么感覺四周有些不對?”
“沒錯,我們四周好像有什么?”
一弟子試著挪動一下手臂,“哎呦!”手臂一縮,再一看,平白多了一道細長的血痕。
“都別動!”離曉楓喊道,“我們四周有東西,但是我們看不見?!彼种冈诳罩幸划嫞羁谠E,金色符咒出現(xiàn),伸指向遠處一推,符咒逐漸變大,幾人緊盯,見這符咒圖案出現(xiàn)細微斷續(xù)。
幾名弟子仿照此法,數(shù)個符咒出現(xiàn),圖案斷續(xù)。
“我們四周,交錯著無數(shù)根絲線一樣的東西。”
“呵呵呵呵”隨著陰森的笑聲傳來,祠堂外一個纖細的身影。
“王玉兒?”一弟子驚道,無意識動了身型,“哎呀!”腰上瞬間出現(xiàn)一條長長的血痕。
“呵呵呵”王玉兒嘴不動,喑啞聲音從喉嚨發(fā)出。
“怎么辦?”離葉修急道?!叭羰遣荒軇樱撊绾??”
“用束生咒,先護住身體?!彪x曉楓道。
幾個弟子照做,束生咒上身確有效果,勉強移動不被割破,離定初試著用劍揮去,毫無阻滯,可人卻不能多動。
四周縱橫交錯的線,無形無影,密密麻麻。
“這束生咒耗費頗多,我們修為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彪x定初道。
“呵呵呵呵”冷笑中王玉兒緩步走來,怔怔站在幾人面前。
瞳孔上翻,披頭散發(fā),臉上慘白一片。
“她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俊?p> “她是活的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再無法動手,就快是死的了!”葉修回道。
“快想想其他法子?!?p> 幾名弟子一陣口訣法術(shù)招呼上去,絲毫不起作用。
“呵呵呵”
王玉兒左手一出,掐上離定初咽喉。
“定初!”離葉修離他最近,反應(yīng)最快,揮劍上前,王玉兒右手一揮動,似有無數(shù)根絲線聚攏,繞上葉修手腕,將他揮起的手腕緊緊固定在半空之中。
離葉修心急,用力掙脫不掉,靈力不穩(wěn),腕上頓時血肉模糊一片。
其他幾人急了,上來相救,也是同樣結(jié)果。
離葉修手不能動,忍著劇痛,咬了牙,王玉兒指尖一緊,定初的脖頸上霎那五個血色窟窿。
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眼看著定初死在面前,葉修撲身向前闖去,心道同歸于盡也好。
看不見的絲線一片一片割著他的肌膚。
一條一條的血色逐漸加深。
“葉修?。 逼渌麕兹思钡?,各自使出符咒招呼在王玉兒身上。
王玉兒有幾下受的重了,松手放下定初,脖子中呵呵聲音炸起,四面八方的利刃般的絲線向葉修聚攏。
葉修血色染紅了大半個身子,臉上也出現(xiàn)細小的傷痕。
定初在王玉兒爪中兀自掙扎,臉憋的通紅,眼看動作漸漸若下來。
千鈞一發(fā)
呼的一股勁風(fēng)刮過。
吹滅王玉兒牌位前的蠟燭。
“師兄?!”祠堂外銀邊衣飾顯現(xiàn),流光扇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