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完表,王剛把表格交給同事以后,就愣愣地坐在位子上,他沒有再給白霜打電話,也沒有把手機收起來,而是在手里緊緊地攥著手機,他的心里一直有著一種說不清的滋味纏繞著。
同車的同事們不是在互相交談,就是抱著手機跟家人視頻聊天,或者是用手機看新聞,玩抖音,有的還忍不住發(fā)出了一兩聲很開心的笑。
他也沒有趁這個難得的空當(dāng)趕緊瞇上一會,他的眼始終睜著,愣怔了片刻后,就又盯著車窗外面他一個科室那個剛結(jié)婚沒有多久的同事王玉和她的老公抱著,上演著依依不舍、你儂我儂的纏綿劇看,看了會,覺得自己有些不妥,他嘆了口氣,把臉轉(zhuǎn)向了醫(yī)院門口,看著醫(yī)院門口剛剛掛起來的那條歡送他們?nèi)ノ錆h的條幅在風(fēng)中不停地呼扇著,最后他還是忍不住把眼睛轉(zhuǎn)向了他剛剛來時走過的那條路。
他希望能看到妻子臃腫的身子從路的盡頭走過來,或者就是自己的爹娘正好趕過來也許,可馬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知道的,白霜不會趕過來送他,她心里會想送,可她的那個犟脾氣也不允許她這么做。
雖然從剛才的電話中他聽出來,她早上的那些怒氣已經(jīng)消失了,已經(jīng)原諒了自己沒有跟她商量就做出的決定,但他的心里面還是酸酸的,為了白霜的懂事和體貼。
醫(yī)院門口不斷上演的冷清和熱鬧的畫面不斷在他眼前交迭,也在不斷地沖刷著他那一顆本就不是太堅定的心,他知道,他昨天跟著同事們要去支援武漢的興奮勁早就已經(jīng)消失了,現(xiàn)在他的心里面只有對懷孕妻子的擔(dān)心和對不能陪伴在妻子身邊的深深愧疚。
他甚至想,如果白霜一直和他鬧,也許他此時的愧疚還會少一點,甚至對妻子行動不便要臨產(chǎn)的擔(dān)心也會少一些,可偏偏妻子懂事,這么快就原諒了他的莽撞。
他的臉上看著沒有什么太過明顯的表情,顯得木木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時他的一雙眼睛不時地在發(fā)脹,有眼淚不斷地就想涌出來。
可他是個男人,他就是再難過,這些心緒也只能埋在心里面,不能讓別人看見,連看都不能讓他們看出來。
突然,他的眼睛瞥見了還敞開著的車門,他的心不禁猛地一動,他突然有一種下車去的沖動,他攥著手機的手忍不住動了一動,那是他心里下意識的動作,他的心里想站起來把行李從行李架上拿下來,頭也不回地提著他的行李走下車,徑自回家,回到家,打開門,他知道老婆一定就坐在沙發(fā)上若有所思,他就蹲在老婆的跟前對老婆懺悔:“對不起了,老婆,我讓你擔(dān)心了,我不去了,現(xiàn)在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在家里陪著你,陪著咱的孩子。”說完,他還要把頭放在妻子的膝蓋上,老婆心軟,他這么一說,她鐵定會原諒自己,還會輕輕地撫弄著他的頭發(fā),老婆的手很是溫柔,柔柔的,讓人的心里酥酥的,讓他感到老婆對自己充滿了愛憐之心,他如果這時候抬起頭,還會看到老婆的眼睛里會有淚光在閃爍,但若看見自己看她了,她就會很快把臉轉(zhuǎn)過去,她是不會讓王剛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的,在王剛的面前,她一直都在努力扮演著自立、堅強的大女人角色,但王剛知道老婆很脆弱,會為了無家可歸的小貓小狗流淚,也會為病房里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嘆氣。
王剛知道,老婆不讓他去武漢,是心疼自己,而不是真的想拖他的后腿,可王剛越是知道,越是覺得在老婆快要生孩子的時候離開,即使是為了工作,為了病人,是大義,自己也是卑鄙的,是不對錯誤的。
尤其是他離開了,在成都這座城市,老婆身邊就沒有親人了。
他們才剛剛結(jié)婚一年,兩個人都是從外地考到這里的,父母們都不在這座城市,在這座城市,他們彼此就是最親的人,可以說,在這里,他們兩個人是相依為命,現(xiàn)在自己走了,老婆她一個人留在家里,就像一只孤獨的大雁無依無靠的,遇到什么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就是自己的父母馬上就會趕到來照顧白霜,可他們和白霜從來就沒有在一起生活過,相處起來,或多或少都有些尷尬,或者說會有些隔閡,弄不好他們還會因為生活習(xí)慣的不同,產(chǎn)生婆媳之間都會產(chǎn)生的一些矛盾,可白霜因為不想讓自己擔(dān)憂,不會把這些告訴他,弄不好白爽會把這些委屈都埋在心底。
想到這些,王剛的心里就有些難過,更是覺得對不起白霜。
唉,可是這名都報過了,不,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坐在了去武漢的車上了,就是后悔還有什么意義?
難道還真的像剛才猛然出現(xiàn)的念頭那樣不管不顧地下車嗎?真要是那樣做了,他王剛以后在醫(yī)院里可以說就成了人人都可以笑話的懦夫,臨陣脫逃的懦夫、窩囊廢,連帶著白霜心里都會不舒服。
所以雖然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這樣和那樣的想法,他的身子還是一直沒有動,一直保持著最初的那個姿勢,有些僵硬的姿勢。
直到所有支援武漢的人員全部都到齊了,車門已經(jīng)緩緩地關(guān)上了,大巴車開始緩緩地朝前開動了,醫(yī)院的領(lǐng)導(dǎo)們和留守的醫(yī)護們手舉著不斷地在跟他們告別,他也沒有挪動一下自己的位置,一直保持著靠在椅背上的姿勢。
直到車子上了高速,絕對下不去了,他才松了口氣,身子也放松下來,頭靠在椅背上,眼睛也開始閉上,在車子的顛簸中,慢慢地進入到沉睡的狀態(tài)。
王剛離開后,白霜一個人在家里,開始是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后來是為了王剛心無旁騖地去武漢,她故作輕松地和王剛聊了會天,在沙發(fā)上干坐了個把小時以后,想到公婆他們今天就會來到,她就扶著腰站起來,挺著大肚子拿起抹布、掃把,很是費勁地把家里面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等到把給公婆準(zhǔn)備的房間收拾妥當(dāng)后,她渾身上下就像虛脫了一般,沒有了一點勁,這趟活干下來,她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她疲憊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眼前干干凈凈的,同樣也覺得冷冷無比的家,心里面不禁一酸,她對王剛沒有和自己商量就報名去武漢生氣,也對自己父母都不在身邊照顧自己,挺著大肚子還要收拾房間心里難過。
不知道這樣坐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地,白霜就在沙發(fā)上坐著就睡著了。
“叮咚,叮咚”一陣陣清脆的門鈴聲把白霜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仔細聽了聽,是自己家的門鈴,坐時間長了,她的腳有些發(fā)麻,她把腳在地上跺了一會,然后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扶著腰吃力地站起來。
到了門那,她打開貓眼,朝外看了看,她看到是自己的公婆站在門口,就趕緊開了門。
公公的左手提著一個蛇皮口袋,里面有什么東西一動一動的,右手抱著的一捆大蔥上面還沾著泥巴。
婆婆手里也沒有閑著,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面口袋。
白霜心里莫名一煩,眼睛下意識地看了看公婆他們腳上鞋幫上沾著泥的鞋,有些擔(dān)心自己剛剛拖干凈的木地板。
但她心里雖煩,臉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笑著說:“爸、媽,你們來了,你看咱家里啥都有,你們還帶這些干什么?”
婆婆笑著說:“這段時間什么都不好買,從家里帶點來放心。”說著,她從白霜的旁邊繞進屋里,把手里的面口袋放在地上,然后扯下嘴上的口罩,說了句:“媽呀,可悶死我了。”
白霜這才想起來各個地方都封村封路的,他們老兩口是怎么出來的,一路上又有沒有帶上什么病菌。
她趕忙問道:“媽,你們是怎么出來的?”
“可別提了,我們跟管路的那個村干部商量了半天,他們就是不放我們出來,我說我兒子要去支援武漢,我兒媳婦馬上要生孩子了,他們還是不放我們,沒有辦法了,我和你爸呀?!闭f到這,老太太詭秘地笑了笑,接著說:“我和你爸就去找你們大伯家的兒子,跟他商量,想讓他幫我們出村,然后開他的四輪送我們,可沒有想到,他也是個慫包,說啥都不敢,還勸我們不要亂跑,可你想呀,伢子去了武漢,你一個人在這,我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凑f不通他,我和你爸就在晚上,偷偷從那個閃的縫里拱了出來。”說到這,婆婆看了看老頭子,說:“幸虧咱倆都不太胖,不然還真擠不過來?!?p> 白霜一聽,心里不禁一陣感動,也不在乎他們已經(jīng)把地板弄臟了,趕緊說:“爸媽,你們趕緊坐,我去給你們做飯?!?p> “你這身子,讓你做什么飯,歇歇,我來弄,媳婦,你先給我們倒杯水,一路上,口罩都沒有敢拿下來一下,渴死我們了。”
白霜答應(yīng)了一聲,剛想去拿一次性杯子,可又覺得有些不妥,想了想,把王剛的和一個閑置不用的杯子放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從飲水機那倒了水,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好奇地接著問道:“堂哥不送你們,你們怎么去的火車站?”
“咋去?步走唄!”老頭子拿過茶杯喝了一口水,說道,“這城里的水沒有我們鄉(xiāng)下的甜?!?p> “步走?十幾里地呢?”白霜知道公婆家距離火車站有一段距離,原來每次去,回來,都是大伯的堂哥開著他的四輪機送他們,車廂里,雖說堂哥給墊了厚棉被,就那每次都因為路遠,路不好,顛的屁股疼,白霜想想那路就忍不住心里有些害怕。
“我們走慣路了,不怕這距離,重要的是原來沒啥,現(xiàn)在出趟門跟做賊似的,我和你爸一看到路上有人,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就趕緊躲起來,不過,我也是看出來了,那人也怕我們看見他。”說到這,婆婆就忍不住地笑,露出雖然齊整,卻泛黃的牙齒。
白霜聽了,有些想笑,但想到這么遠的路,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手里拿著抱著的,心里就有些難過。
但她能說什么呢?
這就是老人呀!只要孩子一句話,再苦再累,想方設(shè)法都要趕過來幫你的自己的父母呀!
“爸、媽,你們歇一會,我現(xiàn)在就去給你們做飯?!卑姿蝗萜牌啪芙^,就走進了廚房,進了廚房,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并在心里暗自對自己說,一定要跟兩個老人處好關(guān)系,不要讓王剛在外面跟著擔(dān)心。
等白霜做好飯端出來的時候,兩個老人偎在沙發(fā)上都睡著了,因為疲累,都還發(fā)出了打鼾聲,白霜看了,想了一下,把飯又端回了廚房,倒進鍋里保著溫,然后又從臥室拿出毛毯,輕輕蓋在他們的身上。
然后,她把兩個老人的睡姿拍了下來,發(fā)給王剛,并說:“爸媽來了?!?p> 很快,王剛就回復(fù)過來,“老婆,你看家里被你弄得這么干凈,我爸我媽沒有換鞋,把地板弄臟了,又要辛苦你了?!?p> 白霜看了王剛的回復(fù),才想起忘了讓兩個老人換鞋,但她沒有說自己忘了,而是給王剛回復(fù)道:“沒事的,地板臟了,可以再拖,只是爸媽從家走到車站,又從車站走到咱家,真的太辛苦了,你看,他們還帶著這么重的東西?!?p> “老婆,你拿酒精把爸媽帶來的東西都噴一下,還有啊,讓他們趕緊洗澡,換衣服,衣服找個大塑料袋封起來,不要著急洗,放在陽臺,還有啊,這段時間千萬不要讓爸媽出去,得觀察一段時間,唉,我只顧著讓他們來照顧你了,忘記他們一路上不知道會接觸什么人,這點真的讓人擔(dān)心?!蓖鮿偝敛蛔饬?,看到白霜發(fā)的視頻直接打了電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