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夜多云轉(zhuǎn)晴

　　1.

　　“你現(xiàn)在算熬出頭了啊?！?p>　　正在寫作業(yè)的柏文燦沒有理會，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沐陽。

　　“俗話說得好：‘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兄弟我現(xiàn)在是真心為你感到高興，一說到這里就不禁回想起上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回你爸出差忘記給你留飯錢了，你媽又在醫(yī)院脫不開身，還是我用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一點兒銀子請你吃了頓麥當(dāng)勞?！?p>　　“你思維還挺跳躍?！卑匚臓N解出最后一個值，翻開參考答案開始訂正。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柏文燦抬起頭，對上李沐陽賤兮兮的一張臉，“茍富貴，勿相忘。前兩天買了個新皮膚，這個月剩下伙食費只夠吃兩次牛肉面了，看在我曾經(jīng)傾囊相助的份上，支援一下吧！”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晚飯回家吃順便還能多走點路鍛煉一下，沒幾天要體測了?！?p>　　那只手不依不饒，開始瘋狂地在他面前晃動，“人家就是想在外面吃嘛……”

　　“你究竟是什么品種的變態(tài)？”忍無可忍了，柏文燦從書包夾層里拿出一張粉紅色的鈔票，塞進對方校服口袋。

　　“七年前的麥當(dāng)勞啊……”這廝居然變本加厲。

　　一旁路過的李昀神色復(fù)雜地望著不愿就此放棄的李沐陽，好心勸解：“你也知道文燦這次拿了獎金后還請全班喝了頓奶茶，現(xiàn)在也剩不了多少……”

　　一張綠油油的嶄新票子出現(xiàn)在眼前，李沐陽眼疾手快地抽走，點頭哈腰道謝走人一氣呵成。

　　“你就這么給他了？”李昀為此打抱不平。

　　柏文燦放下筆，伸著懶腰向后靠去，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

　　“我有他媽媽的微信?！?p>　　2.

　　不知道方老師為什么要在自習(xí)課上找他過去，站在辦公室門前，柏文燦敲了好幾次門都沒有人應(yīng)，便加重了叩門的力度。

　　“進來吧?！?p>　　推開門的時候，他看見隔壁班的物理老師秦段風(fēng)正在門邊燒開水，哼著小曲兒，看起來心情不錯。

　　“老方，柏文燦來了?！鼻乩蠋熕坪跻呀?jīng)預(yù)料到他的出現(xiàn)。

　　隱藏在一摞摞試卷和練習(xí)冊后面的方萬國艱難地探出頭，滿臉笑容地招呼柏文燦過去。

　　走進了，柏文燦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的酒味。

　　“待會兒我要請辦公室的幾位老師出去小聚一下，”方萬國把他拉近，小聲的說，“你替我把剩下來的試卷改完，有人找我就說我跟別的老師換班了，換到下個禮拜天晚自習(xí)?！?p>　　難怪秦老師今天在那兒美滋滋地?zé)_水，原來是有飯局。

　　柏文燦想著今晚也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了，更何況班主任難得有這個興頭，他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還剩不到三個班的量，你們倆自由分配一下，根據(jù)參考答案判就行了……”

　　你們，倆？

　　柏文燦這才發(fā)現(xiàn)，那幾摞練習(xí)冊旁邊還伏著一個人，正在用紅筆飛快地批改試卷。

　　“真巧?！标愑籼痤^，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

　　對方在老師面前乖巧懂事的樣子讓柏文燦覺得頭皮發(fā)麻，他忘不了幾天前那個中午陳郁威脅他的那副模樣，眼下要怎么說？

　　很高興又見到你？看她一雙眼睛里充滿了戒備，想來怎么也不會是高興的樣子。

　　他干脆沉默，用充滿智慧的眼神回應(yīng)她：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陳郁滿意地繼續(xù)去工作。

　　沉默是一種美德，泰戈爾誠不欺我。

　　當(dāng)幾位老師偷偷溜出去之后，偌大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臨走前方萬國拍了拍柏文燦的肩膀：“陳郁是剛剛來送語文作業(yè)被我叫住幫忙的，她估計還有別的事情，你等會兒多干點活，讓她先回去?！?p>　　身旁不時傳來試卷來回翻面的“刷刷”聲，像極了考場上看語文閱讀的自己——明眼人都能感覺出來對方此刻想要快點結(jié)束任務(wù)的迫切心情，柏文燦決定打破僵局。

　　不過好幾次試圖展開的話題都在對方漫不經(jīng)心的敷衍中被扼殺了，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柏文燦終于體會到每次化學(xué)老師上課時的感受。

　　“給你推薦一首歌，每次我看不下去書或者做題卡住的時候，聽個幾遍就好了。”柏文燦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特別像個買假藥的販子，契而不舍，孜孜不倦，熱情友好得不像話。

　　“有那么靈？那考試前循環(huán)一晚上是不是就能年級第一了？”想都沒想，陳郁立即反問道。

　　“……你打擊人的能力很到位，我覺得我有被冒犯到?！彼@么伶牙俐齒的嗎？奈何之前并不了解，柏文燦只是禮貌又不失風(fēng)趣地應(yīng)對。這個陳郁，每一次都感覺不太一樣。

　　“所以是什么歌？”

　　“Autumn Splendor，我平時都用隨身聽，所以每次設(shè)置回播都要等放到下一首再往前倒退……”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么多話，說完后柏文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對方的臉色。

　　她也許聽過？還是覺得這個話題很無聊？正當(dāng)談話又要陷入尷尬時，陳郁意外地開口了。

　　“不管怎樣，都該認(rèn)真地對你說聲謝謝。我之前沒看錯，你人的確挺可靠的?！标愑舻谝淮纬冻稣嬲\的微笑，“雖然話有點多?！?p>　　這應(yīng)該是在夸自己吧？

　　“就不自作多情地說什么交個朋友這種話了，想來平時也不會有什么閑工夫坐下來聊兩句。我改完就先回去了，還有新發(fā)的試卷沒寫，再見！”

　　陳郁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沒有了那種緊繃的狀態(tài)，看著舒服多了。

　　眼看著陳郁就要推門出去，柏文燦突然叫住她。

　　“我并不覺得之前的偶遇都是巧合?！彼偭藛?？為什么要說這些？

　　“既然如此，交個朋友吧！”

　　雖然十分意外，但陳郁還是轉(zhuǎn)過頭來，十分瀟灑地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沒問題。”

　　3.

　　陳郁發(fā)誓以后再也不要輕易相信柏文燦說的話了。

　　現(xiàn)在是晚上11點53分，她已經(jīng)聽著這只缺德的鳥笑了整整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前，正在寫殊中同卷的陳郁感覺到一陣?yán)б庖u來，她戴上耳機，打開手機上的音樂軟件，輸入歌曲名。

　　Autumn Splendor……感覺像是純音樂。陳郁選中搜索結(jié)果的第一條，點進去。

　　閉上眼，是山谷中的鳥鳴聲，輕柔空靈，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陳郁想起小學(xué)時代的課間，廣播站里總是會放班得瑞的音樂，周五的那位廣播員尤其偏愛《安妮的仙境》。

　　正打算好好放松一下的時候，她在一片寂靜中聽到了一陣十分猖狂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幻聽了嗎？

　　沒過幾秒，那笑聲再次襲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隨著提琴優(yōu)美的旋律，這笑聲開始愈發(fā)魔性。陳郁索性睜開眼，點進那首歌的播放頁面。

　　果不其然，右下角的評論已經(jīng)是999+了。

　　她戳進評論區(qū)，點贊數(shù)最高的一條精選評論寫著：“我感覺這只鳥在嘲笑我概率論題目寫不出來。”

　　沒錯，她現(xiàn)在明白了柏文燦的用意了。

　　寫題目卡殼的時候聽這種音樂絕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陳郁眼下只覺得莫名的狂躁，還有一絲憋不住的苦笑。柏文燦居然聽完這個還能被激勵？他還真是個怪胎。

　　回頭再看看那張殊中同卷，斜面上的那個導(dǎo)體框越看越像個張大的嘴巴，現(xiàn)在整道題目的題干在陳郁眼中都成了這樣：

　　如圖所示，勻強磁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你個大頭鬼啊……”陳郁想要摘下耳機，但那只鳥居然笑著笑著還變了調(diào)，像是在嘲諷她那點可憐的自控力。

　　后半段的提琴曲變得婉轉(zhuǎn)哀傷，配上高亢嘹亮的笑聲意外的有種滑稽的感覺。陳郁再也繃不住快要抽搐的嘴角，索性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床上。

　　窗外是深藍色的夜空，沒有星星，干凈的像一張油彩凝固的畫布。不遠處的樓房可以見到亮著燈的人家，哪里也住著上中學(xué)的孩子嗎？這座城市的夜晚，每一盞亮起的燈，是不是都代表著一個人或者一個家庭的期望？

　　“其實大家都一樣，只是有時候我們太過于看重自己的感受了，就忽略了很多事情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人就是這樣，一旦想到別人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就跟灌了一桶雞湯似的，立馬滿血復(fù)活。”腦海中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了柏文燦之前自言自語說的那些話。雖然陳郁還是覺得他這個人很欠，但這個夜晚她終于沒有了孤軍奮戰(zhàn)的那種迷茫與頹然。

　　想起先前老方在辦公室囑咐她的話，陳郁決定今晚12點之前去睡覺。

　　她抬起手，在眼前投下一片陰影，小時候陳郁常常跟自己這么玩。那時候她很喜歡夜晚，因為睡一覺醒來就是新的一天。

　　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天氣預(yù)報不是說今天夜里到明天白天都是多云嗎？

　　看來天氣預(yù)報還是老樣子，一貫的不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