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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令

占峰山剿匪(四)

山月令 燕奺奺 2759 2020-03-21 19:16:45

  天還是沒亮,我卻覺得,是不是這天永遠不會亮了?

  她的鮮血還在從我的指縫中滲出來,是溫熱的,但她的身體在我溫熱的懷里漸漸冰冷,我能感覺的到,她的冰冷在一點點掠奪我身上的熱氣。

  其余女子的嗚咽聲在靜默的夜中格外清晰,像是在為她唱一曲悲歌。

  遲隱蹲下來,把我的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他輕輕地說:“子斕,我們讓她入土為安吧。”

  認識他這么久,我從來沒聽過他這樣的語氣,似憐憫,似心疼。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緩了許久,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好?!?p>  我不顧遲隱的阻攔,執(zhí)意自己把她抱起來,慢慢地走向后山。除卻受傷的許承晉還有陪伴在側(cè)的蘭復(fù)婉,在場還活著的人都隨著我的腳步一同跟去后山。

  黑衣人猶如影子一般,先他們一步,派五個人出來利索地挖土刨坑。我靜靜地看著,也不想管他們到底是從哪來的。

  若想要我的命,適才混戰(zhàn)之時我早就死了,何必拖到現(xiàn)在,且我感受不出他們的惡意,也就放任了。

  一盞茶的功夫,一個大坑赫然顯露在我眼前。五個人整齊劃一地回到自己的隊伍中,等待著我下一步動作。

  我走向前,跪在地上,將她放在坑里,小心翼翼地怕弄壞她的殘軀。我看著她有些凌亂的頭發(fā),眼睛也沒完全合上,于是伸手緩緩合上她的眼睛,又整理了一下她鬢邊的發(fā)絲。

  “她叫什么?!?p>  其中一位幫忙整理衣物的藍衣姑娘抽噎著回答說:“她叫柳阿霞?!?p>  我默默頷首,呢喃自語道:“阿霞,是個好名字……”

  無論朝霞還是晚霞,都一樣的絢麗燦爛。可是這本該如霞光一般絢麗燦爛的姑娘,馬上就要被掩于黃土之下,再不能見天日。

  我退到坑邊上,和其他姑娘一同徒手往里推著土。鮮血混合著泥土,凝固在手上,鉆進指甲縫里。昔日我最見不得手臟,如今卻也沒有想清理的意思,任由滿手黑紅混雜。

  當她的臉完完全全地被覆蓋上后,我心中突然像被棉絮堵住了一樣,無處宣泄不可名狀的情緒,喘進肺里的空氣仿佛帶了細小的刀子,呼吸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像沉溺于深海的人,無論怎么掙扎,最后都要歸于死寂。我的心中滿滿都是這樣的無力感,面對破廟的喪夫女時是如此,現(xiàn)在親手為她埋土時也是如此。

  對不起,我本可以救你們的,對不起。

  我跪坐在地上,像是散盡了力氣,久久直不起身子。

  一位黑衣人走上前來,摘下自己的面巾,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我眼前。我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信,又順其向上看了看他,辨認了一會兒后,有些不可思議。

  賀沅辭,那個與我僅有一面之緣的荀修的屬下。

  “公子實在抽不開身,命令卑職把信親手交到姑娘手里。”他見我不說話只盯著他,開口解釋道。

  我還是沒有接過信,而是反問:“你是如何尋到我的?你一直在跟著我?”

  他垂下眼簾:“卑職自然有自己的辦法找到你。姑娘不必介懷,信送到后我們立刻就走,公子吩咐我們?nèi)羰枪媚镉龅轿ky,必須相救,若無事則不可打擾姑娘。”

  “為什么?”雖然知道他不可能回答,但我還是問道。

  果然,他緘默不言。

  罷了。我伸手去接,卻發(fā)現(xiàn)自己滿是臟土的手,還帶著鮮血獨有的腥氣,一時猶豫怕弄臟了信。遲隱俯身,撩起潔白的外袍,為我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雙手。

  我想躲過去,卻被他一把鉗住,動彈不得。他的神情是那樣專注,絲毫未曾嫌棄。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眼底泛出白寥寥的水光,又被我咬住銀牙憋回去。

  薄子斕,往后的路還有千難萬難,這不過是考驗?zāi)愕牡谝坏狸P(guān)卡,難道就要這般脆弱的哭泣嗎?

  擦過雙手,他的衣擺臟得一塌糊涂。我低低地道了謝,伸手接過信封揣進懷里。此時我實在沒有心情去看。

  賀沅辭見我收下,長舒一口氣,向我抱拳行禮道:“卑職告退?!?p>  我暫且未來得及思索他何故對我也如此恭敬,他又帶上了黑色的面巾,后退幾步攜著剩下的黑衣人絕塵而去。

  一時間,后山變得空蕩蕩的,幾只烏鴉從上方飛過,徒增荒涼。

  姜渡從一旁的樹干上砍下一塊木板,祁茹接過后用劍鋒磨了磨,沉默地塞到我手中。木板上還殘留著些許倒刺,我緊緊地攥在手里,一絲絲血腥氣又飄了出來。

  我從后腰拔出匕首,沉默著在上面刻字,師父一向嚴求我的字跡端正,不可有分毫馬虎,是以我的書法素來頗有雅士風骨,然而現(xiàn)在卻用在給人刻碑上。

  “柳阿霞之墓”寥寥五個字,我用了畢生的力氣。

  至此,我方明白,一條命在自己的懷里喪生,原來是這般感覺。

  又麻木地跪了許久,天際泛出了魚肚白。我恍然地看著遠方即將升起的太陽,踉蹌地站起來,行尸走肉一般的說到:“折騰了一夜,都累了?;卣永锖煤眯菡环伞!?p>  看起來年歲最小的綠衣姑娘哭著搖搖頭:“我不想再回去了,那是我一輩子的噩夢?!?p>  我點點頭,問道:“不回去也好,今后有什么打算嗎?”

  綠衣姑娘還是搖搖頭,眼淚掉的更猛了:“不知道……本來我也想隨著阿霞姐一起死的,可是,可是我害怕,我怕疼怕死,但是我又不知道該怎么活著……”

  我輕輕撫上她稚嫩未脫的臉,指尖的涼意讓她瑟縮了一下,隨后她又像小貓一樣緊緊貼著我的手掌。

  又一股酸澀涌上來,我強笑著安慰她:“日子總要過下去的,去尋求江湖門派庇護也許可行?!?p>  我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積蓄塞到她手里,“這些錢你們先拿著,若是不夠,一會兒我讓我?guī)熜衷倌靡恍?。那幾位身上有傷的先別急著走,讓我?guī)熋媒o你們看看,若是外傷,上了藥之后再離開,若是內(nèi)里有不舒服的,我送你們?nèi)メt(yī)館?!?p>  她們眼含熱淚,紛紛不肯,在我執(zhí)意要求下才收下了財物。

  “姑娘,你不用自責?;蛟S是我們命里必須遭逢這一劫難,躲不掉的?!彼{衣姑娘上前握住我的手。

  我不敢看她,胡亂地應(yīng)下來,掙開她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院子里的鮮血已經(jīng)干涸凝固,慢慢變成暗紅色,腥氣沖天。只是本應(yīng)該橫七豎八的尸體此時卻不翼而飛,大概是賀沅辭帶著人處理過了。

  許承晉已經(jīng)被蘭復(fù)婉扶進一間略微干凈的屋子里,精神尚且不錯的樣子,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的血色也褪了一些。

  蘭復(fù)婉見我進來,自覺地讓開。我坐在塌邊,伸手撫上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fā)熱。

  他看著我晦明不清的臉色,半開玩笑道:“不用擔心,你師兄我抗打得很,沒那么嬌弱!你應(yīng)該慶幸,那些刀沒砍在復(fù)婉身上,她剛好起來,可不能再受傷了,否則我男子漢大丈夫失信女子算怎么回事?”

  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有自己想保護的人,只是我求你,千萬也要保重好自己,不然我沒辦法和師父交代的?!?p>  “這是自然。”他掐了掐我的臉,“你看看你,眼下的烏青那么明顯,去睡一覺吧,睡醒了,一切都過去了?!?p>  我點點頭,為他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離開了。蘭復(fù)婉看著我,想要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化為一聲輕嘆。

  遲隱就站在門外,不出聲也不進來,擋住我的去路。我停下來,與他相對而立。

  “茹兒呢?”

  “在和姜渡一起照顧那些姑娘。”

  “勞煩你替我照看點師兄,我累了,想去休息了?!?p>  “你……”

  我已錯開他,徑直離開。隨便挑了一件稍微整潔的屋子,我把門關(guān)牢鎖死,坐在木椅上靜靜放空,腦子里不自覺的回閃阿霞死的那一刻。

  她的匕首那樣鋒利,刀尖寒光凜凜。她的臉上是解脫,是釋然,是放松,亦是決絕。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救下她。若是我救下她,她往后的日子還有一萬種可能性,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要好過她百年之后尸骨化為一抔黃土。

  不,不,不要想了……

  我費盡心思想要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驀然想起賀沅辭給我的信,連忙接著燭光拆開。

  信上只有十個雋秀的字:“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我摸不著頭腦,實在不覺得他有什么可相思的。他給我的感覺就像我們倆是相識多年的舊友,可我回憶了半晌也沒想起他到底是誰,再加上年代久遠,一些人一些事早已模糊,我的腦海中真的搜尋不到他的身影。

  我放下信,從懷里摸索出當初他送給我的玉佩。我想著日后若是再見到他就還回去,且羊脂玉質(zhì)地軟,極易受損,所以我才貼身收著。

  一股淡淡的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我心下有些了然,估計就是這股香氣才能指引賀沅辭找到我。

  我默然把玉佩收回去,把燭火都吹滅,又找了厚重的簾子遮住會散光進來的門窗,轉(zhuǎn)身躺到床上,在漆黑的房間里兀自出神。

  一閉眼,又是阿霞在我懷中死去的模樣。

  我捂住她噴涌不止的鮮血,卻捂不住她消散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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