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龍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這一走三十年,沒想到回來卻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p> “哎!”
“對了,李文能呢?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
黃秀蘭回答道:“他退伍后被安排在大樹鎮(zhèn)冶安室上班,一晃都好多年了?!?p> “那他結(jié)婚沒有?”黃元龍雖然和李文能、柱子不在同一個部隊,但李文能負傷、柱子犧牲的事情他也聽人說了。聽說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里好手好腳的人都不太好找媳婦,更別說李文能殘了,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結(jié)了,和娟子結(jié)的?!?p> “??!娟子姐?”黃元龍有些意外:“他們的孩子多大了?”
黃秀蘭聞言,臉色瞬間黯淡下來。
“哼!死了,死在云南。”李文定冷哼一聲,不提這事還好,說起來他便一肚子的火。
“死了?怎么死的?”黃元龍驚訝問。
“我說你們這兵有什么當頭?殘的殘,死的死,我老李家都快絕后了。”李文定氣呼呼地說道。
“瞎說什么呢?”黃秀蘭不滿地看著他。
“入伍死的?”黃元龍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黃秀蘭。
黃秀蘭點點頭。
黃元龍又看著李文定:“文定哥,你說這話兄弟可不贊同。當兵怎么啦?不是有人這樣說嗎:當兵后悔三年,不當兵后悔一輩子。男兒就該去當兵,就該去保家衛(wèi)國。老百姓能安居樂業(yè),全靠有無數(shù)的軍人在守護著邊彊。”
“你說你老李家絕后,喜子呢?不是還有喜子嗎?”
他這話一說,李文定的臉色絕青,有種把他直接攆出家門的沖動,黃秀蘭則啜泣著說道:“喜子早就不在了?”
黃元龍一聽頓如五雷轟頂,他難過地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p> “沒關(guān)系的,”黃秀蘭拭著眼角的淚花:“都已經(jīng)過去好多年了?!?p> 黃秀蘭見他一臉自責,便岔開話題說道:“你要是早一天回來就好了,興許還能和你大伯見上一面,他要是看見你,一定會高興壞了。”
“我大伯他……”黃元龍的心驟然一緊:“他也不在了?”
黃秀蘭點點頭:“昨天才過世的,今早才把他送上山。”
黃元龍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久久沒有說話。
“物是人非,當真是物是人非!”他眼眶濕潤著說道。
“好了,咱別凈說些令人傷感的事。兄弟,人的命,天注定,這些我早就看開了,人要學會往前看,你說對嗎?”黃秀蘭故作灑脫地一笑說道。
黃元龍默默地嘆了口氣:“姐,和我說說我當兵走后村子里發(fā)生的事唄?!?p> “好?!?p> 背土填沙后修堰道、分地、做窯、修打麥場、那場運動中發(fā)生的事……一件件、一樁樁,黃秀蘭如數(shù)家珍娓娓向他道來。
“沒想到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情!”黃元龍感慨地說道。
“姐,我家那間茅草房還在嗎?”
“在倒是在,不過大家都以為你人已經(jīng)不在了,以為沒人住了黃元忠便在你家里養(yǎng)了一頭老母豬,弄得到處臭轟轟的,住是不能住了,晚上你就在我家睡吧?!?p> “我回去看看就是,看完后我想去大樹鎮(zhèn)看看李文能和娟子姐,畢竟這么多年沒見了,我挺想他們的?!?p> “就是不知道我這樣子他們還認不認得出來,會不會嚇著他們?!秉S元龍苦笑著,搖搖頭說道。
“你說啥呢?”黃秀蘭嗔怪地說道:“都是自家兄弟,他們見了你高興還來不及。走,我陪你回黃家院子一趟?!?p> 黃元龍點點頭,對李文定說道:“文定哥,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p> “唔。”李文定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你什么態(tài)度?”黃秀蘭黑著臉沖他發(fā)火道:“去逮只雞來燉了,等會讓我兄弟走了才走?!?p> 走出門去,她歉意地對黃元龍說道:“兄弟,你別介意,你文定哥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真是人越老脾氣越怪?!?p> “沒關(guān)系,是我不了解情況胡亂說話,觸及了他心口的傷?!?p> 倆人走著,黃秀蘭和黃元龍說起了牙子讓她成立“秀蘭互助隊”的事。黃元龍聽說后,連夸牙子的想法新穎,還說他也覺得這法子肯定能掙錢,走之前一定要見牙子一面。
說曹操,曹操到。
他倆正說著,牙子騎著自行車正往家里趕。黃秀蘭看見他,連忙喊他:“牙子,你過來一下?!?p> 牙子停好車,走了過去:“秀蘭嬸,有什么事?”
他看了黃元龍一眼,便迅速轉(zhuǎn)過頭去。倒不是說對方那令人觸目驚心的疤臉和獨眼讓他望而生畏,他只是覺得,別人長成那異于常人的模樣一定經(jīng)歷過些什么,老盯著人家看顯得極為不禮貌。
“牙子,你仔細看看,能不能認出他?”黃秀蘭笑吟吟地說道,她似乎忘記了黃元龍他們當兵走時牙子才是個六歲的孩童,且不說時間過了這么久,就說就憑黃元龍現(xiàn)在已變得面目全非,牙子也不可能認出他來。
“我認識他嗎?”牙子疑惑地看了黃秀蘭一眼后,仔細地打量著黃元龍。在記憶里搜索半天,他確信自己對這個人完全沒有一點印象,便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p> “黃家院子的,三十年前和你愣子叔和柱子叔一塊去當兵的,你還去河邊送過他們呢。”黃秀蘭提醒他道。
牙子瞬間想了起來他和爺爺一起去河邊送李文能和柱子當兵時的場景,當時海螺村去參軍的確有三人,但除了李文能和柱子,他對另外一人的印象卻有些模糊。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黃元龍不由自主想起了這句詩,他笑著對牙子說道:
“牙子,你小時候我經(jīng)常帶你騎馬馬,有一回,安子仗著塊頭比你大欺負你,還是我?guī)湍憬逃査摹!?p> “你是元龍叔?”牙子眼晴一亮,他終于想了起來,黃家院子里的確有這么一個人,那時他經(jīng)常讓他騎在他脖子上,說是“騎馬馬?!彼€記起了當年在沙壩頭的場景:
劉術(shù)清站在土包上正說得歡,有人打斷了他:“啥子是收音機哦?劉村長,我們只聽說過有公雞、母雞,還有飛機,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什么收音機,那是個啥玩意?”
“誰在那里說話?給老子站出來!”
“劉村長,是黃元龍龜兒在冒雜音?!?p> “……”
黃元龍微笑著點點頭:“是我?!?p> “元龍叔,你怎么成這模樣了?”牙子激動地問道:“是哪個王八蛋干的,我找他去!”
黃秀蘭“吭哧”一聲笑了:“你叔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負的傷,你找誰去?”
牙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訕訕笑道:“我還以為是哪個王八蛋把叔打成這樣呢?!?p> “牙子,你元龍叔這么多年才回來,我讓你文定叔燉了只雞,待會你讓康克瓊別做飯了,梅子放學后把她一起帶到我家吃頓飯。吃完飯后他說想去大樹鎮(zhèn)看看你愣子叔,你用自行車載他一程?!?p> “好,我這就回去和她說。”牙子想都沒想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