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姨真的聽不到我內(nèi)心獨白嗎？
應(yīng)該還是聽不到的，不然她現(xiàn)在就要被尖叫聲吵死了。
“我知道你需要一個獨立安靜的空間。”她接著補充道，“所以你看，閣樓可以嗎？”
經(jīng)過一番冷靜的思考和內(nèi)心的天人交戰(zhàn)——具體表現(xiàn)為人“啊啊啊??！我可以的阿姨！我門廳都可以啊！快說我可以??！”和天“好的好的好的”——我緩緩開口道：“月租多少？”
在貧窮面前，天理人欲皆可滅。
宋阿姨沒有立刻回答，伸手拿過我面前的碗，新添了一碗湯，遞過來。
“你覺得，我會要嗎？”
“哎呀您不要生氣嘛~”發(fā)現(xiàn)宋阿姨神色有些不對，我立刻一個鯉魚倒打挺就半蹲在宋阿姨面前拉住衣角仰起臉，“我哪能不清楚您的心意呀~再說這里正兒八經(jīng)付房租的話我哪能承擔(dān)得起~我就是想著以后說不定還得經(jīng)常來這邊蹭飯，交個伙食費嘛~”
“……像個小孩子一樣?！彼伟⒁绦χ嗔巳辔业哪槨粵]有一個媽媽輩的人可以承受住撒嬌式襲擊，即使特別如宋阿姨也不例外，齊一冉再次大獲全勝——“伙食費也不要，巴不得你天天過來吃飯呢?！?p> “但白吃白住，感覺像被包養(yǎng)了?！蔽覔u了搖頭，“我預(yù)算本來也不多，景衡苑這樣的房子，租個門廳都不夠；您的情義已經(jīng)夠重了，但我實在是不能空手套白狼。您就姑且收下，我也換一份心安?！?p> 宋阿姨沒有再堅持：“好好好，趕明兒擬個合同，拿著去物業(yè)那邊給你配套卡。快坐回去吧，別再蹲麻了?！?p> 我愉快地應(yīng)承下來，結(jié)果一個猛起身，大腦突然充血，導(dǎo)致眼前發(fā)黑，人也搖晃起來。宋阿姨急忙站起來扶住我。
“沒事沒事我有點低血壓……起猛了。”我在宋阿姨肩膀上倚了一會，慢慢恢復(fù)過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回了位子上。
“怎么還瘸了呢？”宋阿姨一臉擔(dān)憂。
我痛苦地擺擺手：“腳麻了?！?p> 樂極生悲，古人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能創(chuàng)造出這么一個詞。
又緩了好一會，腳上的觸電刺痛感才消散些。抬起頭，正對上宋阿姨又心疼又想笑的表情。
“您這也忒不厚道了……”我充滿委屈。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笑不笑?！彼伟⒁贪盐依綉牙?，輕輕拍著——但她身體微微的顫動，還是暴露了她只是為了不讓我看見她在笑的真相。
待宋阿姨終于笑夠了，平靜下來，重新坐回去：“阿冉真的太可愛了?！?p> “一般可愛一般可愛?！蔽抑t遜地糾正道，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我過來住的話，沈教授和小沈哥哥知道嗎？”
“這就是你小沈哥哥提議的?！彼伟⒁绦θ菘赊?，“老沈也很高興，從醫(yī)院回來之后，一直夸你有一身難得的書生意氣，也不知道你倆聊什么了?！?p> 我的腦子突然宕機。
原以為是宋阿姨臨時起意，想不到是一個早已謀劃好的局。我以為我是一只澤木而棲的良禽，原來我只是一個撞上網(wǎng)的小鵪鶉——雖然這個網(wǎng)也讓我心馳神往就是了。
至于那天在醫(yī)院，聊什么了？我只記得全程都尷尬無比，說的話全都不經(jīng)大腦，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小鵪鶉只能繼續(xù)尷尬地笑著：“哦呵呵呵，就是瞎聊的，班門弄斧，沈教授才是真正的大家風(fēng)范……”
宕機的腦子突然垂死掙扎了一下，我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嗯？小沈哥哥提議的？”
小沈哥哥是誰？他認(rèn)識我嗎？我認(rèn)識他嗎？他不應(yīng)該就是個活在我和宋阿姨對話里的符號嗎？
這一連串問題直接讓我的大腦重啟了。
“我常和他提起你?！彼伟⒁桃稽c都聽不到我頭顱內(nèi)高速運轉(zhuǎn)的轟鳴聲，依然笑容滿面，“他也覺得你很好。閣樓空著也是空著，倘若你過來，這里也就沒那么空了……”
我想起那天告別的時候，宋阿姨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
一切似乎都清晰起來。
小沈哥哥常年在外奔波，沈教授課業(yè)繁忙，家里只有可可樂樂，同齡人又都暮氣沉沉……
我媽媽以前也會在電話里碎碎念，說她自己多無聊多孤單，常讓我心神不定，一有空就抓緊回家看她；但每次都發(fā)現(xiàn)我媽就是那么順口一說，她自己的生活簡直充實的很，包括但不限于和我爸公園散步鍛煉，和她自己的姐妹視頻嘮嗑線下逛街，和周圍的姑姑姨婆家長里短串門打牌，閑來無事自己刷著小視頻傻樂半天，壓根想不起多看我一眼——我媽媽就是一最傳統(tǒng)的婦女，我跟她普及新興事物，與時俱進(jìn)，她只會覺得我絮叨死板；但她和我爸，還有自己的小姐妹堆，自個兒就無師自通地跟上了時代，樂在其中。
我一直以為宋阿姨更不會有這種困擾的。她太優(yōu)秀了，雅致隨性，清澈澄明，我以為她永遠(yuǎn)都能悠然自得。
高處不勝寒。
“我盛了些湯在保溫壺里，一會你帶回去，給你的好朋友嘗嘗?！币鼓恢?，宋阿姨的強大光環(huán)似乎也黯淡了許多。她去廚房拿湯，腰背依舊挺直，脖頸細(xì)長，從前我只覺得優(yōu)雅，此刻卻生出一絲蕭瑟。
“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你哥哥也是這樣，為了工作，落下一身傷，年輕的時候不覺得，如今都成了身上一塊塊的隱痛?！彼伟⒁堂寄恐g閃過一絲心疼，“壓力別那么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p>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辛悅，還是說給我，亦或是說給不在場的小沈哥哥？
“好?！蔽医舆^保溫壺，懇切應(yīng)聲。
“明天我把閣樓收拾一下?！彼伟⒁堂佳壑匦掠质嬲归_，語氣都輕快不少，“你若沒什么事，就直接搬過來，我們一起規(guī)劃一下……對了，還要提醒我去物業(yè)，把你身份信息錄上，以后你就能自由進(jìn)出了……”
所謂承受孤獨才能成長，都是些有毒的雞湯。
每個人，每個年齡，每個時刻，哪怕是在陽光高懸的正午，也會有人看著自己虛晃的影子，感覺到孤獨。
孤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倘若能擺脫，就努力去擺脫。
沒必要硬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