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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他的筆記

父親與他的筆記 木葉殘殤 3506 2020-03-03 01:54:09

  二

  如果說三年前的選擇是我人生中的一次悲劇轉(zhuǎn)折,那么2013年便奠定了我以后余生的基調(diào)。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我深藏心底的軟弱,逃避與乏力。我試圖去忘記,卻在記憶的漩渦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大一新生的時光總是充滿了新奇和歡愉,在短暫的半學(xué)期之后我與很多自五湖四海匯聚而來的朋友一樣逐漸失去了探索這座城市的興趣,轉(zhuǎn)而將目光投向了腳下站立的這一整片瑰麗山河。

  2013年暑假,我毅然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首選之地是被古今無數(shù)名人反反復(fù)復(fù)吟誦過的名山——黃山。

  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這句耳熟能詳?shù)恼撜{(diào)很成功勾起了我所有的好奇與野望。我曾去過華山,看到過那里的險峻,所以矗立在黃山市的那座名山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種召喚,散發(fā)著讓人無法拒絕的神秘。

  踏上去黃山的火車時,身上只有五百塊。第一次獨自旅行的我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也并未預(yù)料到之后發(fā)生的種種。

  我自然是考慮過資金不足的問題,但幻想著當(dāng)我資金不足的時候可以就地找一份工作充實自己蒼白的旅途。順便補(bǔ)給一下自己拿不出手的裝備。

  那個網(wǎng)絡(luò)興起的年代里,我甚至沒有一個可以拿得出手的手機(jī),這一度成為我最大的心病,趁此剛好可以實現(xiàn)。

  但其實我是拒絕的,在外兼職充其量不過是走投無路時的一種選擇,而非一種必要。像很多剛剛走出大山見到世面的孩子一樣,我對于未知依舊充滿著近乎于天的恐懼。

  在這樣摻雜著興奮,好奇,緊張,與隱藏著并且逐漸放大的悔恨的陪伴之下,我來到了黃山。

  一個明顯很簡單但干凈到讓人挑不出瑕疵的車站,與我一起下站的還有三三兩兩成群結(jié)隊大學(xué)生,并未停留的走向了市區(qū)。我在車站廣場頂著下午三點的太陽苦思冥想兩個小時,終于承認(rèn)自己要面對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錢。

  車站門前小賣部的大媽告訴我想要游覽黃山最少準(zhǔn)備一千五百塊錢,我駭然不知何以相對,想來那時的模樣一定讓阿姨十分鄙夷——沒錢還來旅游?

  而這還不包括日常住宿,以及平常的飲食用度。懷揣著兜里的五百塊錢第一次感覺到錢是如此的的重要和難得。

  黃山與我所見的大多數(shù)城市都不一樣,至少在當(dāng)時是我見過最特殊的一個,在這座城市里居然有——人力車。整潔干凈的柏油路上來來往往很多這種人力三輪。或是年輕人,或是大叔,或是大媽。讓我有一種好似回到民國的錯覺。

  往后幾年,當(dāng)我走遍大江南北也并未發(fā)現(xiàn)多少城市在沿用,大多出現(xiàn)在青海西藏境內(nèi)人口較多的城市,以及一些以旅游為支柱產(chǎn)業(yè)且歷史底蘊(yùn)深厚的特色小鎮(zhèn)之內(nèi)。見的多了也就不足為奇。

  撇開暫時的郁悶叫來一位,讓她帶我去市中心最繁華的地帶。大媽看了我一眼并未多言蹬起車子便走,不緊不慢正合我意。路上我向她問及一些黃山情況并未得到多少回復(fù),心情可謂失落。

  很多年后,逐漸明白,也許是因為他們見識到了太多如我這樣的游客心理疲累吧。

  一路所見并未與讀書所在福州城有太大區(qū)別。甚至猶有不及,我最終在一個名叫蓮花廣場的地方下車,那里有著一池蓮花,廣場中央有一高臺,很多穿著優(yōu)雅的少男少女漫步其中,前方一里之內(nèi)已然可見燈紅酒綠車來車往。

  索性便在這里下車了。

  名為蓮花廣場,但蓮花并不多,僅有十余株,中央一個約有百余平米的綠坪高臺有小孩嬉鬧,身著白色及地長裙的麗人俏麗一側(cè),還有精神爍礫的老人練拳散步。一派讓人歆羨的跡象。

  廣場北側(cè)不遠(yuǎn)處有一小吃街,在那里我并未找到多少特色名小吃,不過是些烤肉烤串罷了。左右無聊吃了一頓涼皮,還有兩個饅頭,捏著一張在報亭買來的地圖付賬時候老板笑著給我免去了三塊,十三塊飯錢只付十元,可謂公道。

  這是我往后十年時光之中唯一一次遇到善待外地游客的舉措,至今記憶猶新。

  夜幕將來,霓虹燈開始閃爍,白色的路燈照耀著這個城市中所有人腳下的路,我走進(jìn)一家又一家的旅館,再走出來。五六家之后我失去了希望,這里住宿最低都是二百起,意味著我兜里的錢只夠兩晚。這樣的豪賭無來由的讓我心底發(fā)慌。自然不能去貿(mào)然‘享受’。

  無奈之余,只得默默走近一家網(wǎng)咖。還記得那是一家位于地下室的網(wǎng)咖。當(dāng)開完夜機(jī)坐在椅子上看到顯示屏倒映出的頭發(fā)散亂滿臉疲憊的自己。我瞥見嘴角的那一抹嘲諷。

  胡亂擺動了些許小時,我在沉沉困意之中睡去。這就是我第一次旅行獨自一人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醒來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五點,被清潔員清理瓶瓶罐罐的聲響吵醒。然后在迷迷蒙蒙的瞌睡中再一次倒頭睡去。只覺得無比乏困,渾身無力。

  我被雙腿雙腳的瘙癢難耐所痛醒。醒來時已是上午十點。入手滿是油膩的臉龐便是自己都忍不住一陣嫌棄。在洗手間草草洗過一把臉,理發(fā)店洗過油膩頭發(fā),便開始了新的一天。

  等我再一次出現(xiàn)在陽光之下,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

  被焦慮與無奈籠罩的我沒有吃飯的欲望,我意識到找到一個可以維持自己的活下去的工作是目前所最迫切的需要。

  然而,大街上人影匆匆,何處去找一個工作呢,那些干凈明亮的店面我連在門口駐足的勇氣都沒有,遑論進(jìn)去找一個只打一月的暑假工。走街串巷一整天都在不斷嘗試,猶豫,糾結(jié)和被拒絕中草草度過。

  下午五點,我再一次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了昨日的始發(fā)點蓮花廣場。在這個一應(yīng)陌生的地方我至少能夠找到一絲久未的熟悉之感。

  今天的晚飯,只有饅頭和一瓶礦泉水。

  我仰望逐漸升起的月光,那時的眼神一定滿是迷茫,因為,我看不到希望。

  晚上八點,我再次走進(jìn)了那間熟悉的網(wǎng)吧,選了一個相對舒適的位置,面對屏幕無言良久,而后睡去。

  第三天,天氣依舊酷熱,滾燙的柏油路似乎能將我的腳掌烤熟,我甚至感覺得到襪子與鞋墊之間水泡破碎之后皮膚拉扯的強(qiáng)度。聽得到血泡破裂的聲音。拖著這樣的腳步我在黃山的大街小巷之中蹣跚求索。

  我的腳燒傷了。

  當(dāng)我坐在江邊脫下鞋襪看到通紅糜爛的十根腳趾。心情無法言說的平靜。如同去觸碰一個洪荒猛獸般用腳后跟去輕輕點觸江面。最后狠下心完全入水的剎那,我感覺到了什么叫做冷汗。

  后背密密麻麻的汗滴不僅刺激了我的麻木愚昧,也打破了我那難以理解的平寂。慘嚎聲只是遲到,卻并未缺席。

  在江邊半個時辰,如同度過了半年,我是何等思念那個遠(yuǎn)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故鄉(xiāng),那個和藹慈祥的老人,還有綿軟的被褥。

  下午五點,我拖著一拐一瘸的雙腳,幾乎挪到了車站,站在售票窗前,額頭冒著冷汗在說出西安這兩個字的剎那變成了合肥。

  多年后,我終于理解那種感覺,叫做不甘心。

  抵達(dá)合肥車站是在凌晨三點,夜空依舊黑暗,但車站遠(yuǎn)比黃山敞亮。一個人背著幾乎四天沒有打開的背包挪出車站,猶在夜色注視之下挪回售票廳,因為太熱。

  寬大的售票廳中沒有幾個人,僅有零零散散靠在角落假寐,十多分鐘之后,我成為了他們其中一員,黃山與合肥的兩張地圖成為了我的被褥,蜷縮著身軀就躺在售票窗口之下。

  我想那時候的我一定瞌睡到了極點才會沉沉睡去不知所覺,朦朧中感覺好似有人影在移動,而后瞬間彈起。

  那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畫面——售票窗口兩條排出大廳之外的長龍隊伍,男男女女形形色色都有,而我,就睡在窗口下這兩條隊伍中間。身下是一片因為蜷縮而褶皺以致模糊了顏色的地圖。

  逃離地獄一樣的奔出了售票大廳,那張花了十塊買來的地圖沒有心思去收留。那個樣子也許狼狽不足以形容。

  當(dāng)我在驕陽之下的廣場上站定,雙腳的刺痛終是如約而來。那一刻,我能感覺到想要跪倒的本能。一遍遍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

  合肥很大,即便如今,我依舊覺得它很大。我不知去往何處,也不知該做什么,心中恍恍惚惚什么都似乎不記得。順著路一直走,終是找到一個可以讓我小憩片刻而不至于讓人嫌棄的地方——逍遙津公園。

  公園中人并不多,在門口不遠(yuǎn)位置佇立著一個巨大的雕塑,一個將軍策馬楊威豪情萬丈。他便是當(dāng)年三國時期未果鎮(zhèn)守合肥的五子良將之一張遼。

  雕塑下面的基座上記錄著他當(dāng)年逍遙津八百奇兵大破孫權(quán)十萬水師的碩碩戰(zhàn)果。這些我自是知道,因為知道,所以心間更是難平心思,恨不能自己也能穿越回去,回到那個紛亂四起的年代。

  然而,我并不能依靠妄想過日子。

  饑餓迫使著我催使著我離開。我隱約能夠聽見肚子的咕咕叫聲。

  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時吃的什么東西,只記得,那一晚的逍遙津公園長椅上蚊子很多很多。我從八點坐到八點,看著人來,看著人走,看著人來。看著燈光亮起,看著燈光熄滅……

  我不敢去用手機(jī)照出自己的樣子,我怕看到了厭惡而又無能為力。

  柏油路依舊滾燙,合肥車水馬龍依舊流暢,我毫無形象盤坐在一個湖邊一個算命書生不遠(yuǎn)處,看著他劃出的八門五行。回想著當(dāng)初在圖書館中那本周易。不知不覺坐了一個時辰。坐到屁股發(fā)麻發(fā)疼。坐到連站起來說話的欲望都沒有一絲……

  第二夜,我換了一個長椅,但蚊子依舊很多。

  抵達(dá)合肥的第三天,我終于找到了火車票代售點,還記得那時門口很是冷清,位處一個小吃街街口,烤肉麻辣的味道飄出街道蕩漾天空,

  下午五點,我踏上了回西安的火車。

  當(dāng)我站在那讓我魂牽夢縈的故土山巔,迎接著一襲又一襲熱浪,凝望著那寬廣田野的時候,兜里僅有五塊錢。

  很多年后,當(dāng)我回頭再看這一周,也僅有流浪二字能夠相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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