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絲鳥籠
跪在地上的產(chǎn)婆脊背挺的直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床上抱著嬰兒痛哭的娘娘，只有一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眼乍現(xiàn)絲絲驚人的精光，像是枯木逢春的生機。
女人顫抖的額頭抵在厲琉的小額頭上，溫?zé)岫撊醯臍庀㈦S著低泣聲撲在她的臉上，癢癢的、燥燥的，讓剛停止哭泣的嬰兒厲琉不知感覺到了什么，也許是母女感應(yīng)，一雙小手向空中亂抓著，紅色的嘴唇張著，想要什么，想要表達著什么，抓到臉前飄散而下的一縷碎發(fā)，也不知是什么，就是死死地向下抓著。
頭上的女人哭得更厲害了，也不知是抓得頭皮痛，還是心痛得更厲害，任由她拽著，滾燙的淚水流淌在厲琉的胸口上，黏糊糊的，濕膩膩的。
厲琉懷疑緊抱著她哭泣的女人恨不得讓淚水淹沒她，讓整個錦被里浸透，難受的讓她松開了把玩的黑發(fā)，哇地一聲震醒了哭泣的女人。
未起的產(chǎn)婆不容置疑的響起，“娘娘，可以了，把孩子給我?！?p> 這是在提醒她，一切總要有結(jié)束的時候，任何萬事萬物都會終結(jié)。
可這是她的女兒，她怎么舍得，她喜她，她愛她，恨不得把一切都搬到她的面前，讓她享受世上最好的待遇，嬌慣一點也沒有關(guān)系，至少她愿意寵她。
她還這么小，就要承受這么多，淚滴再次沉重砸在厲琉軟嫩的臉上，厲琉哭得更大聲了。
“你看，她長得多么可愛。又是多么的聰明，知道我流淚，她也在為與她娘的永久分離哭泣，我恨不得讓她在我身邊被我寵壞一輩子，我也舍不得讓她過一輩子沒爹沒娘的生活?？?，為何你們都要如此狠心?！?p> 柳貴妃戚怨的聲音讓產(chǎn)婆心頭竄上一股哀慟，她猛地站了起來，兩步走到柳貴妃跟前，輕易地從她懷里把厲琉抱走。
當(dāng)斬就得斬。狠心的角色就由她來扮演。
失去孩子的那刻，柳貴妃雙手僵硬地維持著剛才抱厲琉的姿勢，眼淚也僵在眼眶里。
撩過青紗帳的產(chǎn)婆驟然停住，微側(cè)頭，“娘娘，你我都知道，為了孩子我們不得不如此?！?p> 說完，產(chǎn)婆頭也不回地邁出經(jīng)柳軒。
留下身后雙手捧臉?biāo)查g大聲哀哭的柳貴妃，她的女兒。
驚得蟬兒叫喚，驚得太液池的魚兒探出了腦袋，驚得花兒舒展了花瓣。
明亮的蠟光搖晃在柳貴妃虛脫無力的頭頂，漆黑的夜為產(chǎn)婆和懷中的厲琉蒙上了一層黑紗，誰也沒聽到，誰也沒看到。
就知道那夜經(jīng)柳軒的哭聲響天動地。
——
“陛下，陛下，，”
正沉浸在回憶中的厲琉被身旁喂食的小宮女叫回。
“何事？”
“李公公來了。”
李公公，當(dāng)日登基大典站在她身后那個聰敏的宦官。
此刻一身紫色圓領(lǐng)窄袖袍，手持拂，低著頭彎著腰。
“陛下，六皇子，啊，不，宋青朔自昨夜已有整整一天未進食，整日喊著要見陛下?！?p> 說完，有些膽戰(zhàn)心驚地聽著前方厲琉會不會因說錯三個字，而大發(fā)雷霆。
自己這是在提醒陛下的皇位是謀反而得來的嗎，就因幾年來太過熟悉順嘴說了出來。
果真老話說得不錯，禍從口出。
六皇子，厲琉的腦海對此人很有印象。
她臉色異常平靜，喂食葡萄的小宮女默默地退居到一旁，其他宮女自覺地退出皇上寢宮-鳳祥殿。
厲琉冷盯著曾經(jīng)貼身服侍圣上的老人，冷哼一聲，“李公公，記住，是誰開恩留下你們的小命，下次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那張舌頭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了。”
手持佛塵的李公公臉色鐵青，雙腿一軟，直跪地上，顫索的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奴才定不會忘記陛下的大恩大德，一定會銘記在心，時刻提醒著自己，陛下才是這個國家的真正天子?！?p> “朕從來也不用一心二主的奴才?！?p> “陛下給了奴才的命，奴才定會以命相報，希望陛下相信奴才?！?p> 嘴上說的和心里想的有時候并不一樣。
厲琉也懶懶分辨，至少有個口頭上的保證。
這具身體一直臥著倒是更不舒服了。
“去給朕找把椅子來，朕要看看這宋青朔想干什么?！?p> “諾?！?p> 李公公如負(fù)釋重地站了起來，靜靜地離開關(guān)上門。
小宮女端著新一盤滿是新鮮的葡萄走上前來，“陛下，李公公是曾經(jīng)圣上最忠實的奴才，何不培養(yǎng)一個我們自己的人？”
厲琉從床上坐了起來，明黃色的斜襟錦衣被臥得有些松垮，露出里面的褠衣，再里面就是胸脯以上一片白皙的皮膚，腰上隨意用黃線系住的紅玉此刻貼在厲琉白色的褲腿上。
“小青，我自有我的打量?！?p> 這是顯她多嘴了。
“那陛下還吃不吃葡萄？”
聽到這話，厲琉扭頭笑著看旁邊紅頰有點鼓包包的小青，“不吃了，變成胖子可怎么辦？”
打趣的話，漲紅了小青的臉，這敢情是又顯她胖了。
“好，變胖是吧，那陛下一輩子也別吃了?！?p> 一點就著的脾氣。
“我吃，小青喂我，我就吃?！?p> 厲琉把臉湊近小青手上的果盤。
小青瞧著厲琉討好的臉，不情不愿地從果盤上拿起一顆飽滿欲滴的葡萄，使勁地往厲琉嘴里塞，白里透粉的小臉上一雙嫌棄的眼神，像是在說，胖死你。
厲琉一顆一顆吃著，根本不在意小青嫌棄的眼神，只有被人服侍的滿滿幸福。
怪不得人間愛爭皇位，原來權(quán)勢能讓人享受到最極致的無上感。
一聲開門的吱啞聲闖入了這美好、和諧的畫面，八個精壯的男子肩上扛著一個巨大的金絲鳥籠走進鳳祥殿里的偏殿。
為首的李公公停住轉(zhuǎn)身，指示著他們應(yīng)該放在哪里，哪里，放的時候小心點，輕輕的，千萬不能碰壞鳥籠里的東西之類的。
李公公手上的佛塵在他們眼前揚揚灑灑地亂晃，晃得他們眼睛疼。
天子的命令既是威嚴(yán)，又是小命。
不敢不從。
八個精壯男子放好，就在李公公沒有陛下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的警告中退下。
此時殿里只有厲琉，小青，李公公，還有一個立在厲琉五米之內(nèi)的黑衣男，眼束黑布，鼻梁高挺，薄唇緊銘，渾身散發(fā)著極強的攻擊力。
他的一對耳朵比任何一雙明亮的眼睛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