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瘟疫
昭元十六年全國大疫,江南處于重災(zāi)區(qū),百姓死傷上萬。
——《景年國錄》
江南梅雨過后的天氣依舊悶熱不止,城中莫名比以往多了許多蚊蟲,每日圍著人們,令人煩躁不已。許是這個原因,城中許多戶人家開始發(fā)高熱,嘔吐不止,一時人心惶惶,滿城風(fēng)雨。
“和尚,近日來石佛寺的人好似多了起來啊,這老遠(yuǎn)就能聽見人們嘈雜的聲音,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蔽铱闹献樱唤?jīng)心的問道。
“嗯,都是些生病的百姓,買不起藥,便來了這里。”他淡然的回答,手里還磨著草藥。
“生病,這么多人都生病了?”
“是,江南城鬧了疫,如今朝廷還沒有撥款,城里生病的很多都沒藥吃,你小心點,別染了病?!?p> 拍了拍身上掉落的瓜子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和尚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是妖好不,這人類才會得的病怎么會難倒我,好了,我看你還是小心一下你自己吧?!鄙锨芭牧伺乃募绨颍允景参?。
這幾日以來,石佛寺的大門常開,無論何時來求助,寺里的人都會幫忙,所以這幾日,我能看見他的機會是越來越少,甚至夜里也不見他回房睡覺。躺在他的床上,這可是以往想都不要想的,被子上都是他的味道,說不清的竟然很滿足,死和尚,你的床我要霸占了。
就在迷迷糊糊中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沖著這里的,寺里的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首先要找個地方藏起來。
起身飛躍到房梁上,靜靜看著房門被打開,進來一堆的僧人,手里抬著架子,而那架子上的人竟然是珈蘭!他這是怎么了,為何會被抬回來。
僧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安置好他,門外傳來方丈的聲音“沒辦法了,覃王身染瘟疫,這件事我們石佛寺?lián)黄疬@責(zé)任,快去找人通知王大人,讓他上報給朝廷。唉,這可如何是好?!?p> 該死的方丈老頭,竟然讓和尚感染上了瘟疫,怎么辦,他不能死,死了我的舍利怎么辦,靠。
顯然,他的染病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但如今對于疫癥只有緩和而無根治之法。用過藥后,他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不再是那將死的蒼白而呈現(xiàn)出一絲紅暈。僧人們也退去門外侯著,顯然是對他很是重視。
以前便覺得他不似一般人,因為身上的氣質(zhì)是做什么也無法掩蓋的,如今看來那個老頭方丈叫他覃王,看來也是個王爺般的尊貴身份呢,但怎么會來這兒修行。
我輕哼一聲,這些都不是我要想的事,從房梁上下來,走到床邊,屋內(nèi)只剩下我們二人,
我趴在床頭,看著他平靜地躺在那里,竟然異常懷念那個總是嫌棄我,把我當(dāng)成透明人的臭和尚了。
腿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跪坐在拿下來的一個枕頭上,手肘撐著床支著自己的頭,就盯著他緊閉的眼,鬼使神差地伸了過去,從他的眉頭慢慢撫上睫毛,他的臉好冰啊。
手又伸進了被子里探了探他的手,那里冰涼的觸覺使我打了個激靈,明明自己最討厭冷了卻還是將手覆上他的,用自己的僅有的溫?zé)崛ノ鏌崴慕├洹?p> “和尚,臭和尚,你不可以有事,你有事了我就不能變成人了。”
趴在他的懷里,聽著他的心跳還在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便暫時安下了心,還好,他還活著,他還有救。
夜深,桌子上的燭火燃盡最后一絲光熱,在寂靜中熄滅。在睡夢中我感受到身下的他在輕顫,四肢在不斷的抽搐。
即使在黑暗中仍可以看見他的臉色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醬紫。
這是怎么了,我該怎么辦。彷徨間我抓著他手的手感覺到一股力量漸漸收縮,他竟在無意識中慢慢握緊了我的手,像落水的人渴望一個救命稻草一般,他想活。
“珈蘭,我會救你的,你相信我?!被匚樟艘幌滤氖郑灰牖?,我就一定救活他。
起身向門外走去,想著門外一直有人守著,找個人救珈蘭也不會是難事。
推了門,吱嘎的聲音伴著慘淡的月光晃來晃去,想好的說辭也無用武之地,外面太安靜了,門口的僧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周都是靜悄悄的,呈現(xiàn)死一般的凄涼。
現(xiàn)在該怎么辦,再去找人?不行!我回頭看了眼屋內(nèi)的珈蘭,他的嘴唇已開始發(fā)黑,他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我咬緊嘴唇,大腦飛速思考,我不可以讓他死,他不可以死!
思來想去也只想到了那個辦法,堅定地轉(zhuǎn)身回了屋,將他從床上扶起,用手捏開了他的嘴巴,就在我決心吐出我內(nèi)丹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怕是動了心,一直以為自己不舍他死,只是因為我還需要他的舍利。但如今看著自己的內(nèi)丹從自己的口中泛著晶瑩的白光緩緩渡入他的嘴,融進他的身體,我才明白,珈蘭,我怕是愛上你了。
陽光撒在了床鋪上,混合著他的味道,叫醒了昨夜疲憊的我,睜開眼就能看見他恬靜的睡顏,心里很安寧。昨夜的一幕幕還浮現(xiàn)在眼前,內(nèi)丹里混雜的濁氣我還要好久才能消化完畢,恐怕要耗費我百年的修行了,但換來了眼前之人的康復(fù),還是很值的。
我握了握他的手,手掌心的溫?zé)岣嬖V我他在好轉(zhuǎn),我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輕聲道“和尚,你到底惹了什么人,這劇毒要不是有我,你都死了八百回了。”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里卻覺得現(xiàn)下處處危險,給他下了毒偽裝成不幸感染瘟疫,這人其心可誅啊。
眼神落到珈蘭此刻還泛著烏黑的面色,心里暗道。
珈蘭,你一定要好好的。
不知已過了幾日。我守在他床邊一刻也不敢離開。
床上那人將醒的眼睫猛然顫抖著,竟慢慢睜開了眼,帶著點沙啞的聲音叫囂著“水……水?!?p> 發(fā)著呆的我猛然回過神,驚喜他的清醒,幾乎是瞬移到桌邊斟滿一杯水,到了床邊卻覺得手也不是自己的手,身子也不再是自己的身子了。
手里端著個水杯卻不知道該怎么做,他躺在床上,半張著眼,我卻能看到他嘴角輕輕上揚的弧度。
“扶我起來,石頭?!?p> “我……哦!”
一手趕忙上前扶起他,他的身子很沉,全部都壓在了我的肩頭,我一屁股坐到床里面,于是他整個人便都倚在我懷里了。
將手里的水杯慢慢靠近他的嘴邊,看著他嘬飲下第一口水,揪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奥?,你剛剛起來,不要喝著急了,還有的,還有的?!?p> 思緒放空,感官卻變得慢慢清晰,他離我太近了,近到我一探頭就可以親到他的側(cè)臉,他的睫毛低垂著有緩慢的幅度上下?lián)溟W,我的眼看著他略微起皮的嘴唇漸漸被茶水浸濕變得紅潤光滑。
他時不時滑動的喉結(jié)讓我覺得他喝下去的每一滴水都進了我的喉嚨,我這是在干什么?。?p> 我兩千多年的修為怎么能被他的皮相誘惑成這般模樣了,眼見水杯著了底,我才借此把他移到了堆好的枕頭那里靠著,而自己連忙遠(yuǎn)離這個誘惑體。
之后他又就著我的手喝了滿滿兩杯水,這才稍微緩過了勁。
珈蘭停下看了我的眼睛許久,才下定了決心問出了口“這是怎么回事?”
其實他不問還好,一問我竟像洪水而出似的收不住淚水,兩千年沒流過的淚這一刻全都補了回來,昨晚的堅強也都隨著淚水溜走了。
“珈蘭,你個臭和尚,你是傻嗎,你得了瘟疫,你自己都不知道啊,還忙來忙去,昨天你都病發(fā)了,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嗎!”
我撒了謊,下意識將他中毒的事混了過去。
他看著我淚流了一臉,破天荒的竟伸了手替我擦拭,手指細(xì)膩的觸感劃過我的臉,也劃過我的心。
“好了,石頭,別哭了,我死了,你不是應(yīng)該開心嗎,這樣你就能拿到舍利了?!彼蛉さ卣f到,但是我的心卻被這話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我拂開他的手,臉色沉重“臭和尚,我要的是壽終正寢的舍利子,你這叫橫死!橫死你懂不懂?!彼晃业膭幼黧@到,半舉著的手默默收回。
“呵,知道了,我會好好活下去……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