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叫林霄,是漠旋國的太上皇,而他的命門,便是淮紓。
他之所以會在段傅均說出淮紓二字時詫異,不過是因為人人都知漠旋國的女將軍林頷繕,卻不知她原名是淮紓。
在段傅均說出“淮紓”這兩個字后,林霄便對我倆的身份減削了大半的懷疑。畢竟淮紓這個名字,舉國上下,除了淮紓在戰(zhàn)亂中死去的雙親知曉,而現(xiàn)如今,便只剩下林霄一人知道罷了。
我知林霄對我倆的身份并不盡信,在段傅均告訴他我們能應(yīng)允他一個愿望時,他沉思了良久,忽而又嘆了口氣,面上帶著凄涼的笑意,道:“無論你們是神是妖,若是真能讓我如愿,便是最好。”
我本欲摸出冊子和筆,想著林霄現(xiàn)在就要將自己的故事講與我和段傅均聽??伤麉s是不慌不急地帶著我與段傅均在院中閑逛良久,最后站在一顆梧桐樹下,伸出手指指著這棵參天梧桐,側(cè)頭問我們:“你們看,我這梧桐,種得可好?”
那棵梧桐枝繁葉茂,在這水源匱乏的國度,能生養(yǎng)得如此茂密,實屬不易。再環(huán)顧四周,幾簇鳶尾錯落于一片綠植之間,亭臺樓宇,小橋流水,整個太極殿不顯奢華,倒是清雅至極。我不太清楚帝王家的“宮”和“殿”有什么區(qū)別,只是觀望半晌,只覺這皇極殿并不大,與那些路過的宮殿比起來,它明顯是新修的。
據(jù)我了解,漠旋國這個新興小國,最早不過是一群蠻夷所居,他們原本只是群居,沒有建國立邦的意識,常年戰(zhàn)亂,人們流離失所,最后才開始組建軍隊反抗,歷經(jīng)近十年,才逐漸有了國的雛形。后來建國立業(yè),戰(zhàn)爭依舊沒有間斷,在這樣艱難的環(huán)境下,這個漠旋國不僅建立起來,而且越發(fā)繁榮,其中坎坷,不難明白。
如果說有了國名才算建立起一個國家,那么算起來,漠旋國建立至今不過五十年,而繁榮安泰,不過約二十年。如此看來,這皇極殿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畢竟在林霄之前,沒有一任皇帝是在世時傳位。
“為何要種梧桐呢?”段傅均似抓住了重點,詢問林霄。
我也好奇,便也將目光投向了林霄。他似乎很滿意段傅均的提問,嘴角含笑,伸出手撫在那梧桐粗壯的樹干上,陽光傾灑,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他說道:“這是為她而種。她在有生之年,有幸見過梧桐花,便一直念念不忘。她一直向往著南方,說那里春暖花開,冬日雨雪紛飛,不似這大漠黃沙,難開一朵艷麗的花來?!?p> 段傅均饒有興致,卻是一針見血的問:“那你為她種的這梧桐,是在她生前?還是死后?”
我見著林霄面色一僵,嘴角的笑意忽而也那樣僵住。
就憑著他這一反應(yīng),我心中已有答案。
段傅均也顯然看出來,倒也沒有再讓他難堪,便說道:“罷了。不如我先將惜卿閣的規(guī)矩說于你聽?!?p> 林霄側(cè)過頭來看我倆,還未開口,就被段傅均搶了先。
他淺笑著對上了林霄的雙眼,氣定神閑地開口說道:“世間情愛,包羅萬象,有人終成眷屬,有人愛而不得。而我們惜卿閣,便是給那些情愛不得善終的人提供幫助,滿足他們一個愿望??蛇@‘不得善終’又有著千千萬萬種,我們只看你的故事,是不是能值你所要的愿望?!?p> “哦?”林霄的尾音上揚,從他那神情里,我看出了一絲不可置信,但他只發(fā)出這一個音來,卻沒有像我想象中那般提出什么疑問。
我將冊子拿到手中,憑空變出一支筆來,對林霄接著說道:“接下來,我會記錄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還請您莫要有任何隱瞞。我們的時間很長,你可以從任何你想講的地方說起,而我會進(jìn)入你的記憶中去,尋找事實真相。若是你有意欺瞞,我們便可以駁回你的愿望?!?p> 說完,段傅均將惜卿閣的帖子遞給我,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還沒有印血指印。忙從段傅均手中將這帖子接住,然后走到了林霄面前,笑臉盈盈地對他說道:“得勞煩您印個血指印,才能生效?!?p> 可林霄并沒有接下帖子,而是看著我,鄭重地問了一句:“真的能實現(xiàn)我的愿望?”
我依舊是笑:“方才他已經(jīng)說了,那得看您許的什么愿,而你的故事是不是又值得我們?yōu)槟鷮崿F(xiàn)這個愿望?!闭f著,我稍微頓了頓,怕他猶豫,又繼續(xù)說道:“童叟無欺,您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p> 林霄忽而輕笑了一聲:“我看你的樣子,不像什么散神,倒像極了那江湖騙子?!?p> 話雖是這么說著,但林霄還是伸手接過了我手里的帖子。他將自己的手指咬破,溢出鮮紅的血液,然后按在了帖子上三個燙金的惜卿閣上。我滿意的拿回了帖子,又退到了段傅均身側(cè),伸手示意林霄可以開始他的故事了。
然而林霄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并不是他與淮紓的開始。他只是靜靜的迎風(fēng)而立,遙望著遠(yuǎn)方,半晌后,才嗓音嘶啞地說道:“她一直想做個平常女子,一家三口,與夫君舉案齊眉,生一個大胖小子,男耕女織,或是做個小買賣,那樣平平淡淡的過一生。
可我啊,卻一步步將她逼上戰(zhàn)場,做了漠旋國鼎鼎大名的女將軍。
盡管我后來極力在其他地方彌補(bǔ)她,可我多么自私啊,總是以自己的方式,自以為給了她最好的,生怕那不是她想要的,那我付出的不就成了一個笑話嗎?就像當(dāng)初,我不敢問她是不是真的愿意?!?p> 寥寥幾句話,我?guī)缀蹙湍芸吹搅嘶醇偵聿挥杉旱囊簧?。盡管我心里思緒種種,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只在林霄說完這句話后,快速將他的話一字不差地記錄了下來,然后在林霄陷入回憶之前,提筆在開頭寫到:
貞樞十二年,陽春。
懷愿者林霄。
記錄者暮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