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顏氏各支前來參加族會的人大多已經(jīng)抵達。按照慣例,他們盡數(shù)都安置在王府內(nèi)。一時間,冷清的王府仿佛煥發(fā)了生機,親族之間往來寒暄恭迎不絕于耳。
顏氏族長一早就抵達南城,代行府中籌備之事。對外分說,顏臨和顏嬰因為城中事務(wù)冗雜,一時走不開,實則兩兄弟都在皖城,謀劃奪取涂氏秘錄一事。
顏瀟尚在祠堂罰跪。她在南疆所犯的事,已經(jīng)傳遍全族,顏厲守父子二人一抵達王府,便向顏夕請罪。顏厲守更是對著族長顏厲武直言,弒殺主君,乃是死罪,只判顏瀟跪祠堂兩月,太便宜她了。
顏夕默然不語,只是瞧著顏瀟那個兄長顏旭看起來倒是比他父親要坦誠許多。他幾番欲言又止,剛打定主意開口又被顏厲武打斷,喪了氣的神情更添焦灼。顏夕心想,顏旭此人為人怯懦,倒是打心眼里疼他這個妹妹,竟然難得鼓起勇氣來。
那年顏朝還在的時候,她被顏瀟陷害被父親罰去跪祠堂,顏朝也是不管不顧地相信她為她求情。她忽然有些不忍心看見顏旭的樣子,揚了手,“你們?nèi)羰窍胨?,就去看一眼?!?p> 言畢,顏旭感激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投過來,看得顏夕忍不住嘀咕,一母同胞的兩兄妹,性子怎這樣迥異,一個實心眼,一個卻渾身都是心眼。
祠堂設(shè)在王府南角,顏厲守嘴上說罰得輕了,拉著顏旭卻走得飛快。兩父子熟門熟路不一會兒便抵達祠堂門口。
透過虛掩的門縫看過去,顏瀟正抱腿坐在蒲團上,靠著墻壁打瞌睡,身上還蓋著一層厚實的披風(fēng)。哪里像個規(guī)規(guī)矩矩罰跪的樣子??杉幢闳绱?,這兩父子也心疼得紅了眼。
一個踉蹌,顏瀟醒了過來,下意識警惕地望向門口,豈料,竟看見了自己的父兄。一時間,顏瀟仿佛見到了救星一樣,飛奔過去。顏厲守握住女兒的手,按著女兒瘦削的肩膀,手足無措地望著她。一旁的顏旭抽抽噎噎地抹眼淚,看見妹妹沒事,也放心了許多。
顏瀟眸中閃亮,詢問著,“爹,王爺是不是放我出去了!還是爹疼我,我就知道,爹是宿城城主,誰敢不給面子?!?p> 聞言,顏厲守為難地低下了頭。顏瀟這才注意到,父兄身邊還站著往日那些看守她的女官和侍衛(wèi),一雙烏黑的眼睛里面明亮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
“女兒,再過幾日,爹去求族長?!?p> 顏瀟后退了兩步,哀戚地望著父親的神情,失望極了,她脫離了父親的手掌。嘴邊不知是嗤笑了一聲還是冷哼了一聲,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詭笑。
顏旭忙勸慰,“妹妹,你放心,哥哥去求王爺,這次還是王爺開恩讓我們來見你,王爺一定能說服族長……”
“王爺?”顏瀟冷笑,“就因為當(dāng)年我戲弄了顏夕,顏朝就記恨我到現(xiàn)在,你以為我現(xiàn)在困在這里,是拜誰所賜?”
顏瀟被罰的緣由早就傳遍南山諸城,顏旭自然也是有所耳聞的。
“只要,只要你保證以后循規(guī)蹈矩,哥哥去求他,王爺不會計較的?!?p> “呵,你瞧瞧你這個窩囊樣,顏朝十六歲就名震天下了,你二十五歲了,還只會求人。為什么,為什么顏夕那么命好,即使死了,她的哥哥還要給她報仇,為什么我的哥哥只會卑躬屈膝地去求人,丟死人了?!?p> “夠了”顏厲守怒斥一聲,驚得顏瀟脖子一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驚恐地望向父親?!澳阒恢溃驗槟?,我們宿城顏家在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我顏厲守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你自己做錯事不反省,還敢嫌棄你兄長!看來是我平時太寵你,把你寵的嬌縱任性,無法無天!”
她從小到大,哪里受過父親這般嚴(yán)厲的訓(xùn)斥,噙著的淚花倏然滑落,化作兩道淚痕,單薄的身軀激動而不自主地顫抖著。
一旁的顏旭終是不忍心,小聲道,“妹妹,梁德也已抵達南城,他是特來為你說情的。彭城梁家對先代南山王有恩,他的話王爺一定會聽。”
“你這幾日規(guī)行矩步,好好待著?!鳖亝栁渚徍土松裆?,柔聲勸著。
“說情?呵,難道還嫌不夠丟人嗎,讓一個外姓人去說情!對,我現(xiàn)在是全族的笑柄,你們都走啊,別來看我?!鳖仦t仿佛渾身是刺,尖銳的眼神好像一把把利刃,嫌惡地推開自己的父兄。
顏厲守和顏旭父子被她一頓呵斥趕了出來,一旁還有南山王府當(dāng)值的侍婢和侍衛(wèi),顏厲守憤而指著祠堂內(nèi)的顏瀟怒斥道,“孽障,我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這么個孽障。”
書房內(nèi),封洛從益城帶回來了宋家的賬本,上面記錄了上貢給凌王的款項并往來記錄,一筆一筆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他并未稟告李慕宸,而是直接遞交給顏夕。
原先顏夕還未察覺,待翻看了幾遍,這才恍然大悟。驚喜地問封洛,“你是怎么想到的?”宋其義的米鋪遍布天下,單單南城便有三家,封洛竟然一舉拿到這本記錄凌王往來收受賄賂的賬本,簡直是不可思議。
封洛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她,發(fā)自心底的興奮和喜悅。忽然間,他有些慶幸是自己被派給李慕宸,而不是石虎或者燭龍。
“屬下不過是聽命行事?!彼?。
顏夕愣住,喃喃,“李慕宸?”
“接下來,只要朝中有人擇機策應(yīng),想來能解了蘇家眼下的困局?!?p> 顏夕笑得歡喜,雙眼成了兩道月牙兒。封洛這張染了霜的面龐,不禁被感染,嘴角竟也忍不住上揚。
素秋沏了一壺茶進來,悶聲道,“前幾日剛交了令牌,今兒個又來王爺跟前獻殷勤,不怕你家殿下懷疑你是奸細(xì)?”
“殿下將此事交由我辦,自然知道我會將東西交給王爺?!?p> 素秋遞了一杯茶過來,封洛直挺挺站著,也不伸手接過,讓素秋一頓氣。她索性拉了封洛的手,將茶杯往他寬大的手掌里一塞,溫?zé)岬牟杷柿艘皇帧?p> 顏夕知道素秋又在鬧脾氣,也不敢惹她,讓她去宣客師過來。
封洛告辭后,族長顏厲武便匆匆趕來,一路氣勢洶洶,神情嚴(yán)肅的樣子,嚇得兩旁的侍婢們紛紛退避三舍。
顏夕這廂剛吩咐完如何在朝廷策應(yīng)之事,便見伯父大罵,“想不到,世風(fēng)日下,如今南山王族竟是連一個規(guī)矩也立不住了?!?p> 顏夕斜睨了一眼素秋,她素來最八卦,府中消息最為靈通,卻見她也搖了搖頭。
她這才柔聲問道,“何事惹得伯父如此動怒?”
“哼,方才,梁德來為瀟兒求情。”
“哦,求情而已,梁德對顏瀟一見傾心,早有耳聞,為她求情也在情理之中?!?p> “求情倒也沒什么,看在梁家當(dāng)年救過你爹的份上,寬赦了也無妨。”
“那伯父氣惱什么?”
“這黃口小兒,搬出凌王來壓我,他姐姐嫁給凌王做妾,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事,他還引以為豪?簡直是不知所謂?!?p> 顏夕不以為意,給族長遞了茶水,“伯父喝口茶,潤潤喉。李玉翎作為陛下幼子,這些年甚是得寵,難怪梁家狐假虎威。說起來,梁家原先也是家風(fēng)凜正的書香門第,從商的這些年,倒是沾染了不少壞習(xí)性。幸好他不姓顏,不然,伯父可有得頭疼了。”
聽完,顏厲武哼了一聲,仿佛神情里并不再那般氣憤。也是,梁家不屬南山王族,何必為他費心神。
“過兩日就是族會了,瀟兒再在祠堂跪著,宿城兩父子面上總是難看,族會嘛,大家和和氣氣的才好,還求伯父法外開恩,寬赦了她?!?p> “你啊,跟你爹的性子越來越像?!?p> 顏夕笑而不語。
當(dāng)夜,顏厲武便下令將顏瀟從祠堂里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