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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香不識人

16、江南好

伶香不識人 Uheye 3538 2021-04-19 22:19:05

  紫燕銜泥,黃鶯喚友??扇舜荷亚鐣儭M鯇O一去杳無音,斷腸最是黃昏后。

  寶髻慵梳,玉釵斜溜。憑闌目斷空回首。薄情何事不歸來,謾教折盡庭前柳?!?p>  透過縫隙的風輕輕撩動恪然臉側(cè)的發(fā)絲,他專心致志地看著書,想象著詞里描繪的意境,體味著令詞人斷腸的黃昏,薄情何事不歸來,謾教折盡庭前柳……

  他的注意力逐漸轉(zhuǎn)移到幾個小點上,紫燕,黃鶯,闌干,柳樹……唉,他好想去江南看看呀。

  恪然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些事物不一定是長在江南的,可一說道柳樹,他就會聯(lián)想到煙雨迷蒙的江南,那里綠柳成煙,小橋流水,青墻黛瓦里,馬蹄跑在石板上都更加清脆。他的要求不高,依著河岸睡一晚就好,早晨伴著船民的叫賣起床,去鋪子里買一碗甜豆?jié){,配兩個素包子,或是一碗陽春面,江南水鄉(xiāng)的魚米天下有名,中午就得去酒樓里嘗一下江米扣肉、熏魚、一桶鮮,晚上喝一鍋糯糯的甜粥,披著星月沿河走一遭,讓自己的身心與明月一起慢慢下沉,沉到醉如酒的江南水里,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門口傳來聲響,恪然快如閃電地把書藏到自己身后,天吳帝君從一進門就在嘆氣,進來后隨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身后的司南提著燈籠站在后頭,恭敬地喊了聲“大公子”。

  帝君重重嘆了口氣,身下的椅子痛苦地咯吱作響。恪然別的都不想說,看著一年更比一年胖的父親,臉上越發(fā)嫌棄起來。“父王,你該注意點尺寸了。”

  帝君懷疑他是不是嘴瓢,把分寸說成了尺寸,恪然堅定地搖搖頭,努努嘴,“你自己看看,都胖成什么樣了,肚子都像快生了一樣?!?p>  帝君頂不愛聽他說這個,很沒好氣道:“我胖礙你眼啦,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得著么你。你還沒開始賺錢就嫌在我啊,哦喲,那你賺了錢還怎么得了,起步還是得連夜把我跟鋪蓋一起甩出去?!?p>  這里是天吳宮的后山,是個山體中空的山中殿,名為肅殿。夜光從山頂筆直地垂照下來,肅殿里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遠處兩個偏室外,就只有盤腿坐在天光里的恪然,旁邊放著一套老舊的桌椅,胖墩墩的老父親就坐在其中一張可憐的椅子上,一開嗓,那洪亮的聲音震得他耳膜都疼。

  “你小點聲行不行……我又沒說你吃得多不好,但是你好歹也是帝君啊,胖成這樣像什么話,好歹控制一下吧?!彼J栽似地拍拍耳朵,知道老爹聽不進自己的話,便拿出了殺手锏——“你寶貝閨女還沒嫁人呢,媒人先見到的是你,你都胖成這個熊樣,人家會怎么想朵朵,這個你考慮過沒有?”

  帝君果真眉目一凜,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而后極其為難地點了下頭,“你說的,有道理……”

  恪然哈的一笑,他當然不是在說他的這番話有道理,而是所有有關他寶貝閨女的話,都是有道理的。

  話雖如此,可他閨女到現(xiàn)在還在底下待著呢,什么時候能給她說媒啊。女兒雖遠,但從不會讓他有多余的擔心,他閨女是這世上最懂事最乖巧的小姑娘,他才舍不得這么早就把她嫁掉,比起女兒,現(xiàn)在更要緊的是待在他身邊的另一個傻兒子。

  天吳帝君恨鐵不成鋼地拍拍腿,道:“我真就想不通了,你說你是單獨一胎出來的吧,蠢點兒沒什么,像我??删盎锤涠渌麄儌z人一起長,他怎么就沒沾半點兒他姐姐的腦子!他到現(xiàn)在還一個勁地想著回上三重天去,還說你的戰(zhàn)功加上他再加朵朵的就夠了,天帝這次一定會把我們調(diào)上去,我當時就想呼他一巴掌……”

  恪然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就想反駁他哪里蠢了,他承認朵朵是聰明,但他也不笨呀。但聽到后面的話時,他的臉色也變了。

  “那你怎么回他的?”恪然問。

  “還能怎么回,他現(xiàn)在就在天帝衣擺下求學,我能隨變亂說么,只跟他說,天帝若真有這個心,早在你大哥立戰(zhàn)功的時候就喊我們上去了,用得著等到現(xiàn)在?可你猜他說啥,他說現(xiàn)在加上朵朵跟他的就夠了,正好補上滄浪分掉你的那一半戰(zhàn)功,簡直要氣死我?!钡劬秸f越氣,“我一早就不同意他去外院讀書,這么多年功夫功夫沒學到,腦子也一點沒長,他考核前三個月還是我把他弄回來突擊的,我早說了天師閣上了沒用,他現(xiàn)在不還是回來了。”

  恪然馬上道:“你別一棒子打死,他回來完全就是他自己沒好好學,天師閣創(chuàng)世以來就是神界的招牌,別人都能順利畢業(yè)就你兒子不能,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誰的問題?!?p>  “你就一心想著天師閣,你……算了,懶得再說了。”

  帝君不想再嚼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恪然一哂,“你就是說不過我。那小淮現(xiàn)在該怎么辦啊,你咋想的啊?”帝君摸了摸疊了兩三層的下巴說,“回來就回來唄,別的地方又不要他,我自己再教咯。嗯……但是吧,我又想讓他下去歷練歷練……六界這么大,我們也不能老待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兒啊?!?p>  身后的司南低喝了一聲,恪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帝君嘿嘿一笑,“我想讓小淮也下去多見識見識,我告訴你昂,現(xiàn)在下五界如今發(fā)展得可好了,咱們……”

  “你想都別想!”恪然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你該不會真以為朵朵出名了就是好事吧。外公外婆年紀都大了,她現(xiàn)在是一個人在底下打拼,一邊是三界一邊是我們,她一個小姑娘肩上扛了多重的擔子。你現(xiàn)在居然還想把景淮塞給她,你自己良心過得去嗎?你對得起朵朵對得起母妃嗎!”

  “不是啊,我不是……”帝君正要解釋,恪然大手一抬,“而且,你到現(xiàn)在都沒向天帝稟報吧。”帝君含著舌頭不語,“是吧,我說得沒錯吧,你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還沒稟報?!?p>  恪然冷聲道,“別的我不跟你多說,朵朵的事兒神界都還不知道,天帝萬一要是發(fā)現(xiàn)了,單是一個知情不報就能斬天吳氏滿門了。”

  天吳帝君啐了一口:“呸,這算哪門子知情不報,知道有人要危害神界卻不說的才是知情不報,朵朵哪點要害神界了,她只不過是個小商賈,神界都不把她放眼里的好吧?!?p>  恪然有些氣結(jié),他真沒想到老爹的腦回路居然這么簡單?!翱申P鍵是她一直都隱藏著天神的真實身份,這樣就非常惹人懷疑了。她可以幫助下五界發(fā)展,但神界只允許她以天神的名義去幫助……”他頓了頓,“但她偏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做到這么大,我們家里人知道她背后的苦衷,但是天帝會聽么?”

  恪然到現(xiàn)在都沒出仕,但他明白世上帝王之心最難容人,縱使天帝是六界之主,扶持下五界是他的責任,可他一旦知道自己的臣子隱姓埋名,在底下混得風雨具來,就算是為神界謀了福,天帝也會感覺被欺騙了,到那時知情不報就是欺君之罪,再來九個天吳氏都不夠他殺的。

  可天吳帝君卻說:“這個你就別擔心了,我之所以能放朵朵這么干下去,自然是有我的打算的。”恪然冷笑:“什么打算,你該不會真的想造反吧,拖著全族跟你陪葬,你這個帝君當?shù)谜媸呛馨襞??!?p>  他原以為帝君會生氣,會破口大罵,可是帝君什么表現(xiàn)都沒有,反倒煞有介事地回,“我才不造反,我懶得跟他們動手,我只想離開這里。”

  “???你說什么?”

  天吳帝君把手搭在大大肚腩上,說,“我說啊,既然神界已經(jīng)沒希望了,那我們就去別的世界嘛。六界這么大,除了神界就再也沒別的能容我們天吳氏的地方了嗎,顯然不是。我怎么不知道朵朵辛苦,我就這么一個姑娘,把景淮送過去也僅僅只是想幫她分擔分擔,同樣也是朵朵讓我看到咱們天吳氏的另一種可能,我們并不笨,我們不止會打拳,我們也能經(jīng)商,也能靠腦子吃飯,我們可以擁有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彼麚Q了口氣,面色逐漸陰沉下來,“景淮能被天師閣錄取,就證明我們替祖宗贖的罪已經(jīng)清了。我們不用再束手束腳了,現(xiàn)在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起點,我們要開始為自己的自由而奮斗?!?p>  他說的,顯然是思考得很成熟的回答,讓他十分驚訝。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是了?!碧靺堑劬f著從袖下掏出一張地圖鋪在桌上,喊來司南與他一起看,地圖被他標上了各色各樣的記號,他很認真又很興奮地給他們講解著下五界的地勢?!澳銈兛?,這里是北海,朵朵的伶香十里就在這兒,現(xiàn)在四海的海權(quán)都在她手上,咱們就走水路下去。下去了后往南是一片大草原,上頭養(yǎng)了好多牛羊,朵朵說烤肉吃特別香。這中間就是中原,西邊的山脈是機關城,看見了嗎,這里這里都是捭闔關中城的地盤,老大一塊了。過了長江就是江南,東南邊就與妖界相接了,有點危險……”

  帝君說得眉飛色舞,把如今下五界所有著名的地方都說了個遍,從伶香十里到捭闔關中城,從瑯環(huán)宮到華清山,再從妖潭十方埠輾轉(zhuǎn)到廣闊無垠的草原、大漠……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親是一個對外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對內(nèi)要多盡心就有多盡心的人,他對神界是帶著巨大的恨的,他恨天帝不明真想地將他們流放,他恨神界不讓他護送母妃至東海,母妃罹難,妹妹也被迫與他們天上地下。興許是對妹妹的愧疚,他對他們兄弟倆起初都是嚴苛至極,甚至有些時候完全不近人情,他怪過他,但他又是不能怪他的。

  他是一宗之長,他更是他的父親,他肩上的擔子比他想象的都要重,當他擔不起的時候,對他們發(fā)發(fā)脾氣他完全能理解。好在妹妹不久后開始與家里通訊,他終于從那一張張信箋中放過了自己。他再按著鶴嵐指示,為天吳氏找到了新的落腳點,也規(guī)劃了新的宮殿,奄奄一息的天吳氏才重新鮮活起來……

  父王對妹妹的思念與愧疚是他完全無法想象的,他們兄弟倆也算爭氣,但是心底總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著,“不夠,不夠,你們需要變得更強”。這一萬多年,天上地下只靠著一張薄薄的信紙互通著音訊,她報喜不報憂,他也不清楚妹妹在下頭過得怎么樣,天冷有沒有加衣,有沒有按時吃飯,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他不敢去想有沒有人為難她,因為他別的什么大本事沒有,衰事卻一料一個準??伤鋵嵏碌氖遣辉诿妹蒙磉叺膿鷳n,隔著千萬里的距離,哪怕連關心的話語都顯得極其蒼白無力。

  瑩亮的夜光照在他身上,恪然并腿抱緊了雙膝。他已經(jīng)近百年沒有入過定了,要是朵朵回來了肯定要來看他的,他該怎么跟她解釋呢?他嘆了口氣,思緒卻被另一個問題纏上——不過妹妹現(xiàn)在是什么模樣呢?他回想著小時候兄妹三人玩耍的場景,他跟景淮都長得像父王,小時候又黑又糙,父母都懶得多看他倆一眼。就妹妹一個人生得白白嫩嫩,可人得不得了,獨得父王的臂膀,天天腳不沾地,如今肯定也出落成個大美人了,會不會比他們母妃還漂亮呢?

  夜光打涼他的眼底,恪然再次拿起藏在身后的書本,小心翼翼地捧上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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