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存在著
我是怎么死的呢？
沐小池苦惱地想著，不覺間右手又伸向了下巴。
摩挲*1，摩挲*2……摩挲*n
……
這是一只真*糊涂鬼。
同日下午時分，距離酉時還差一個小時。
清凈莊嚴(yán)的寺廟中，端坐在蒲團(tuán)上的老僧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便對著身前同樣跪坐在蒲團(tuán)上的一對黑衣夫婦徐徐說道，
“外道觀空，則必存空相，而墮于空見，此空見塵，屬六塵之法塵，故曰空塵?！?p> 老僧眼前的這對夫婦失去了他們的獨子，老僧沒有直接開口開導(dǎo)，反而說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夫婦對視一眼，而后又疑惑地看向老僧。
老僧起身對著夫婦微微施禮，向寺院里走去。
“兩位施主，請隨我來?！?p> 夫婦跟著老僧來到了寺院，一路上遇見的僧人都對他們施禮，念了聲佛號。
正直涼秋，院落的地面上尚存幾片葉子，而不遠(yuǎn)處是幾名手持一人高的掃帚正在打掃院落的小僧。
顯然，這是剛剛落下的葉子。
老僧走到一方池塘前停了下來，池塘里鮮有鯉魚四處游動。
跟在老僧身后的夫婦，見到這一方池塘，都有些出神。
老僧俯下身子，用雙手從池塘里捧了一捧的水，水質(zhì)清澈，透過它可以清晰的看見老僧手掌上交錯的掌紋。
“池者，波瀾罕見，小風(fēng)微浪。”
說著，他用力將手中的水灑向了空中。透明的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顏色，落入了地里，池里……
盡管老僧用盡全力將水灑出，但他的手仍然濕漉漉的。
“有的水會融進(jìn)泥土，有的水會重新融進(jìn)池塘中，極少的水會融于空中，當(dāng)然，還有一部分仍留在手上，已經(jīng)與貧僧融為一體。”
“佛言，萬物為塵，即是向者，所發(fā)空塵，謂為涅槃。結(jié)束，又何嘗不是一種新的開始?！?p> “大師，你是說要我們……忘記？”
丈夫忍住想要轉(zhuǎn)身就走的沖動，有些不自然地問道。
老僧微笑著搖了搖頭，攤開尚且濕潤的手掌，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jīng)融入生命，刻骨銘心，又何必忘了它。施主，很多時候忘記比記住更加痛苦，既然做不到忘記，那選擇記住又何嘗不是一種更好的解脫……”
……過了很久，這對夫婦從寺廟里走了出來，眼神中充滿著堅定。
落日將至，時至黃昏。
太陽落下前的光芒穿透了云層，照到了這對夫婦身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大師說得沒錯，我們要記住，而不是忘記?！闭煞?qū)χ拮诱f道，他的內(nèi)心盡管仍然悲慟，但卻多了幾分堅定。
黃昏的光芒漸漸滲透了世間，并不是那么耀眼的夕陽令這對夫婦一時間有些恍惚。
“嗯......不過，我有些忘了，大師讓我們記住什么？”妻子疑惑地皺了皺眉。
“對啊，老于為什么拉我們來見這位大師來著？”丈夫同樣有些疑惑
在橘紅色的夕陽下，不光是這對夫婦，同時還有很多人詭異地忘記了一些事情。
當(dāng)他們想要去奮力回憶的時候，內(nèi)心就會有個聲音告訴他們這并不是什么大事，忘掉了也沒有關(guān)系。
就這樣，時間很快的過去，一個與以往似乎沒有什么不同的夜晚悄然來臨。
萬家燈火，普普通通的街巷，一個人影蜷縮著身體躲在角落里。
說起來，光污染嚴(yán)重的現(xiàn)在，特別是在城市中，想要尋找一處暗淡無光的角落難度堪比登天。
沐小池躲進(jìn)的這個街巷燈火通明，來往的人們有說有笑，絡(luò)繹不絕。
沐小池迷茫的看著自己真實的手掌，從不久前開始，他朝著每一個來往的路人招著手。
從剛開始的用力揮舞，到后來的偷偷摸摸蹭到人家面前晃悠著雙手來尋樂子。
但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他。
再到后來，他便理所當(dāng)然地逐漸崩潰直至對此麻木。
對現(xiàn)在的沐小池來說，這世界是塊冰。
名為孤獨的寒冷把沐小池密密麻麻地包圍。
最終，他選擇找個地方坐下來，雙手無力地垂下。
孤獨……
無力……
絕望的情緒在沐小池的心中逐漸蔓延……
沐小池不時抬頭看向前方，眼神中期待著些什么，比如說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之類的。
每當(dāng)有一個人朝他走來，他都會驚喜的抬起頭，結(jié)果只是……擦肩而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選擇來到這里，只是內(nèi)心深處覺得這里很熟悉、很安心。
關(guān)于他自己，沐小池現(xiàn)在為止只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依然是一片空白。
沒有人會記得他……
沒有人能見到他……
所以，更沒有人，來尋找他。
存在，是什么？
有人說，存在就是物質(zhì)，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
有人說，存在就是被感知，被別人感知到就是存在的證明……
有人說，......
關(guān)于存在有很多解釋……
但至少，不是他現(xiàn)在這樣。
沐小池自嘲一笑，他想要大哭一場，卻做不到。
眼淚，是傷心的產(chǎn)物。
實際上來說，他，沒有心。
風(fēng)略冷，冷風(fēng)拂過，帶來了雨的氣息。
遠(yuǎn)遠(yuǎn)地，比夜空略淡幾分的黑色染了過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
雨絲飄飄灑灑，寒意比以往更勝幾分。
街巷中的行人漸漸減少，像是一滴水落在一片雪花上，雪花被洞開時的場景。
人群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沖散了，街上漸漸寂寥。
雨，又稱無根之水。
沐小池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身上，沐小池沒有因此煩惱反而令他驚喜，因為這不就是等于雨承認(rèn)了他的存在嗎？
沐小池抬頭，對著天空上不斷落下的雨絲傻笑。
“謝謝你，雨水兄。”
漸漸的，街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其他人都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家。
沐小池任由雨水淋濕全身，這給他一種真實的存在感。
“他們……都回家了啊……”
“我又能回到哪里呢……？”
沐小池喃喃自語著，逐漸的，他把頭埋進(jìn)雙膝，閉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打在他身上的雨水不再淋下。
雨停了？
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
雨沒停，那是因為什么……？
沐小池抬頭，卻發(fā)現(xiàn)一把藍(lán)色的雨傘撐在自己的上方。
而擎著雨傘的，是一名長發(fā)的白衫少女。
難不成……？！
白衫少女看著全身濕透的沐小池，黛眉微蹙。
“喂，你怎么不回家，和家里鬧翻了嗎？”
顯然，這位白衫少女是把沐小池當(dāng)做了一個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該不會是在做夢吧，那千萬別醒來啊。
沐小池用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臉。
“不疼啊，果然是在做夢?！?p> 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的沐小池什么也不說，只是傻笑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白衫少女有些后悔自己一時心軟了，她莫不是遇見了一個傻子？
“再不說話我可走了啊?！闭f著，白衫少女作勢移開了一點雨傘。
雨水冰涼的觸感告訴沐小池他這不是在做夢。
沐小池渾身打了一個機(jī)靈，立馬反應(yīng)過來，熟練地開口。
“別別別，我錯了，大人！”
沐小池好不容易才遇見一個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怎么可能這么輕易的放過她……
咦？我為什么要叫她大人，而且還這么熟練……
沐小池狐疑地看了白衫少女一眼。
“這還差不多，走吧，跟我回家……”
話剛剛說出口，白衫少女就有些后悔了，大晚上領(lǐng)一個陌生男人回家什么的，以自己以往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這么做，自己這是怎么了……
還有，他為什么要叫我大人？不過聽上去蠻舒服的。
回家......聽見這個簡單的詞語，沐小池身體情不自禁地一顫，一種暖暖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內(nèi)心。
“那個！你別誤會啊，我就是……就是單純可憐你！給你件衣服，等你換上衣服就馬上走，聽見沒？”
沐小池：？？？我誤會什么了？
沐小池盡管心里吐槽，但表面上還是乖巧地點頭應(yīng)是。
到了白衫少女的家，沐小池發(fā)現(xiàn)她家的位置居然就在自己剛才坐著的地方的斜對角。
沐小池有些摸不著頭腦，莫非這個女孩是自己生前的妹妹什么的？要不然自己怎么覺得這么熟悉……
白衫少女的家很大，是一座兩層小洋房，據(jù)她說，她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她的父親又在出差，所以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在住。
最終，事實證明這個女孩還是心軟了，扔給他一件衣服以后便帶沐小池來到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很簡單，簡陋的只有一張床，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曾經(jīng)這個房間里還有著一些其他東西存在過的痕跡。
因為大多地方微微泛黃，而部分地方還是呈現(xiàn)別樣的白色。
她說，這是一間她家里專門一直給某個人留的房間。
只是她好像忘了那個人是誰了。
沐小池沒有多問，因為他現(xiàn)在還是處于大腦當(dāng)機(jī)的狀態(tài)。
“明天一早我就會趕你走，你可不要有著什么賴在這里的念頭！”
“還有，客廳里有電話，如果你需要和家里人認(rèn)錯的話借你用一下也可以?！?p> 白衫少女離開后，房間里的沐小池才回過神來。
因為他居然摸得到這件衣服。
“我明明……”
沐小池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緣由，抱著疑惑，他沉沉的睡去。
白衫少女離開后，回到了她的閨房，她用雙手拍了拍通紅的臉蛋。
“怎么回事，我居然讓一個陌生人留在家里。還有，我為什么會緊張，甚至有點開心，奇怪......”
次日天明，雨過初晴。
陽光斜斜的照在了這片讓人又愛又恨的世間。
“咚咚……”
伴隨著一陣敲門聲，沐小池的房間門被粗魯?shù)卮蜷_了。
“你還要睡多久啊，你是豬嗎？”
房間中的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橘紅色的朝陽懶洋洋地灑在他的身上，給他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透過他那睜開的眼睛仿佛可以看見繁星閃爍。
少女有些看呆了，心臟不爭氣的加速跳動。
隨著朝陽灑落，一段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沐小池的心頭，不經(jīng)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
“是你找到我了啊，早上好，小珞?！?p> 于珞的手微顫。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
因為存在著，所以，
這世界，也還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