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人才能做的事
開始探討這件事的時候,胡府是以之前默認的給大少爺與大小姐議親的身份坐在一起的,當謝夫人一再希望先送大小姐去休息,免得被一群大小伙子看笑話的時候胡夫人開口說話了,她本是側(cè)坐著拉著自己女兒,替她整理這其實一點兒都不亂的頭發(fā)。
“我家兒女都為陛下盡忠沙場,后院里的這些個花花手段聽都沒聽過,既然你家大小姐千金之貴送走就送走吧,這不是還有下人呢嘛?”胡夫人的眼角一挑,意有所指。
謝夫人只顧著安排因為戴回了面紗看不清楚神情的女兒回去,完全沒注意到胡大小姐握著鞭子的手不經(jīng)意地動了動,眼角余光也不小心地瞟到了站在一邊的“幫兇”。
“夫人饒命!”
十幾歲的年紀,哭得梨花帶雨,這樣的丫頭嬌生生的也就謝府的閨房里養(yǎng)的出來。
“你這丫頭哭什么?”謝夫人被她突如其來的“未審先招”驚得一身冷汗,這丫頭有問題,平常陪著自己女兒的丫鬟不是這個,怎么逃婚這樣的事竟然會帶著她……
“大小姐說咱們府上不愿意以大小姐嫡女之名嫁與長樂王世子,情難自已……已同世子相約私奔……還說……主君疼她,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接受卓王孫之事……”丫鬟邊哭邊說,聲音哽咽卻并非聽不清楚,胡大人哼了一聲,大掌一拍座椅的扶手站起身來,一言不發(fā)大步走出去了……
胡府的人除了二公子叫了一聲“黎兄走吧!”再沒二個人說話。
黃靈川站起身目送黎府之人出門,回頭給謝大人夫婦行了一禮,十分周正地說:“舅父舅母,去看看大小姐吧,靈川先告退了,既然事情并沒有發(fā)生,靈川回去之后不會亂說的。只是母親那里,舅母還是要知會一下……免得外面不知道的人說的難聽……”
黃靈川一臉真摯,這樣的表情他已經(jīng)用了許多年了,從來在人前他都是這樣的,他自己也覺得這樣是好的。
畢竟這樣的事既然已經(jīng)鬧破大天去了,而且沒法彌補了,那么……也就沒什么必要非要他去當這個告密者了。
做個好孩子,或許還會有糖吃……
等黃靈川走到大門的時候胡府的人已經(jīng)走遠了,黎大少爺站在馬前望著胡府的馬車笑得燦爛,黃靈川問他何以如此開心,黎大少爺笑著說:“你覺不覺得胡大小姐跟正義很般配?”
剛剛還在裝好孩子的黃靈川這會兒有點懵,這樣燦爛揮灑地姑娘旁人只怕都會往自己身上想想,他竟然是想給自己兄弟找媳婦兒。
“剛剛在門前,她突然攔住我的去路,對我說想挖了我的眼睛,我說我有個朋友在御史臺任職,她竟然對我說孔小姐很喜歡我前陣子送的花箋,你說她是不是很靈透?這樣的姑娘,家世也好,武功高強,嗯……長得好,還聰明,最重要的是她跟孔家小姐也要好,對于正義來說,真的沒有更合適的了……”翻身上馬走了一陣,離開了謝府的門前,黎大少爺扯著韁繩邊走邊說著他的看法。
“你比正義大一歲,差不多也該借著這事兒約一約孔小姐了吧……”黃靈川與他并轡同行,說到后來還小小聲地補了一句:“你先成親,這樣我娶你三妹妹的時候,那孔家小姐已經(jīng)是嫂嫂,自然也得出一件像樣的禮物,我能白得一件千年世家的禮,豈不是開心?”
“你還真貪心!娶了這慕容世家的外孫女,還要惦記孔府的陪嫁,你很窮嗎?窮就別娶我妹妹,我家姑娘也寶貝著呢,我養(yǎng)得起,不用你!”現(xiàn)在這個小黎大人打起官腔來,官氣倒真重的很呢。
“誒?別別別?。∧闳⑵?,我隨份子還不行嗎?你養(yǎng)家糊口也不容易,把這個飯量小的給我就行了!我養(yǎng)得起!”黃靈川可不敢拿喬,這位舅哥得捧著。
“唉!我是得回家跟母親說說了,這長樂王府的世子人家謝府都看不上,你……我家也該磨一磨才行!不然太虧了……”小黎大人嘖嘖有聲的調(diào)侃著黃靈川,實在是有趣。
“你……你這怎么還帶往開了拆的呢?你收我《江山圖》的時候咋說的?是誰眼珠子都快掉在畫上了說一切好辦的??。俊彼Y囀前??誰不會啊!
“咳咳……青天白日的說啥呢?我是那種收受賄賂的官兒么?”
墻外行人漸行漸遠,笑聲說話都遠了。
墻里的事情也揭開了新的篇章。
外人都走了,謝大人與夫人才率領下人去大小姐院里興師問罪,可是風風火火地一推門進去夫婦兩個都驚呆了,眼前穿著女兒衣衫的侍女,桌上面紗邊上的一灘爛肉似的人皮面具,丫鬟們被撞破的自鳴得意的言語與見到主君主母時眼神中的驚懼,一切都證明了一件事——謝大小姐不僅真的逃婚私奔了,而且還成功了!
謝夫人當場都要暈過去了,謝大人當場下令封了謝大小姐住的院子,一只蒼蠅都不許進出。
回頭又暗地派人秘查謝靜斕,一旦發(fā)現(xiàn)趕緊悄悄帶回來,宜快不宜遲。
與此同時,對于謝靜斕為他逃婚要與之私奔的這個消息的到來,長樂王府世子黃金鱗只覺得不可相信……
前兩天表妹派人傳遞消息說約他別院見面,他只當做是尋常出游并未多做留意。他從未想過舅舅會真的把表妹嫁給旁人,也沒想到面對這件事表妹竟然會有這樣的魄力……
這是一種被需要的感覺,特別是當謝靜斕一把抱住他說著不愿意嫁給旁人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患得而患失”。
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機會要靠自己爭取,是不是有爭得過舅舅的辦法會是影響他此生要經(jīng)歷的重大轉(zhuǎn)折,他吻著她的淚痕,一下一下……
經(jīng)過心愛之人淚水蕩滌的魂靈才算是真正的成長,有些事只有大人才會抉擇得無比慎重,剛好現(xiàn)在他們都決心變成大人,借此來向長輩證明他們有決心在一起。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有謀略有心計,卻也是驕傲的,現(xiàn)在這樣的事情,始料不及卻容不得他抉擇。
曾經(jīng)的種種規(guī)劃、算計,事到臨頭,都好像一下子成了過眼煙云。
這些綺麗而甜蜜的事本該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可是注定要變成一種博弈的途徑,這是他們共同的決定,只希望,往后回憶起來,沒有眼淚,也不會后悔。
彼時別院中二人私會、白日做夢,不容細說。
日月輪換,薄暮降臨,摘星樓上四層的雅宴軒中。
黃靈川做東請他未來的舅兄,請他為了保住長樂王府的名聲,千萬要對今天的事情諱莫如深才好。
同席作陪的還有柴先生,他仍舊一臉痞子相,舉止間似乎有些魏晉風流的做派,只是那表情,捏著酒杯一臉得意。
“唉,話說……我處心積慮幫你兄弟和這京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貴女謝大小姐成其好事,你竟不謝我,還要花錢請客讓人別往外說……真是沒良心!”柴先生幾杯酒下肚,人就像是飄了一樣,嘴上沒把門兒的。
當然,在這個地方說話也沒什么可顧忌的。
黃靈川給黎大少爺添了茶,問:“你說這事,我們還要插手么?”
“本來也不是我們要做什么,孽都是他們自己造的,謝大小姐名聲掃地也就罷了,只是這個世子爺……不給下一劑猛藥,是拔不盡他這顆毒瘡的!”近日里柴先生手里多了一串香珠,日日在掌中把玩,已經(jīng)是十分油亮可愛了。
“你這是送九公子的禮物?”黎大少爺看著那串兒東西,只覺得心頭一片清涼。
“嗯,可不是!九公子那樣的好人,他做生辰送的東西怎么能湊合?”柴先生說著又把那手串在帕子上蹭了蹭,一臉得意。
那天夜里是風月清絕的九公子做的生辰宴,黎先生送了一份藥香的手串。
隔天這條手串就出現(xiàn)在了黃金鱗的懷里,當天夜里這條串子就到了謝大小姐手上……
關(guān)于這個東西已經(jīng)到了謝大小姐手里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飯時了,那樣的“好東西”真是不可多得啊……
柴先生一心喟嘆,旁若無人一般。
“缺德的玩意兒,還想在這院里吃飯就少提,老廚公的炒勺不留情面……”無為照常毒舌地提醒。
柴先生只覺得掃興,轉(zhuǎn)身來端起茶來瞥了他一眼說:“我要是你就多說好話少得罪人,除非你能現(xiàn)在一刀泯了我,不然……千年抓賊容易防賊難啊!等你長大了,成親……我有更好的東西給你!”柴先生好像特別會內(nèi)涵人,眉梢眼角都是不正經(jīng)的神情。
無為聽他這樣沒頭沒尾的話竟然沒反唇相譏,竟然還若有所思地低了頭,那總是緊繃著的小臉兒居然還有點紅,有點兒怒。
這事兒可不對頭!
雖然如此,柴先生趴上去打探,愣是一個字兒都沒問出來。
更奇怪的事出現(xiàn)了,柴先生打聽了一圈兒,問出來的結(jié)果都是無為這陣子跟往常都一樣,就連多一個姑娘都沒見著,哪兒來的相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柴先生揣著這個念想連著琢磨了好一陣子也沒什么發(fā)現(xiàn)。
也是被柴先生盯著煩了,無為倒是比平常練武的時間更長了,打坐的時間更長了,因為就只有這兩件事柴先生盯的不緊。
這小子練武的時候活物兒都不太敢靠得太近,八卦跟腦袋,還是腦袋比較重要。
至于打坐嘛……柴先生嫌他無聊。
終于柴先生的耐心磨沒了之前,有了個好消息傳來。這一日,無為從外面風風火火地回來匯報說——成了!
黃靈川聞聽此言只長長的出了一口惡氣,笑容漸漸的綻開,說:“把消息送給五公子,胡府的五公子。然后去黎府。”
無為應聲出去,黃靈川叫有為給他更衣。
今天,注定是要不平凡的一天。
“我家公子求見三小姐有話說,若是三小姐不方便,請玲瓏姑娘或者燦兒姑娘來一趟也好!”有為給了賞銀叫黎大少爺院里的一個常跑腿的丫鬟走了一趟。
三小姐居然沒有推辭,先派了燦兒來回話,說自己馬上就到。
看到三小姐一臉了然,輕裝簡從,手持面紗帷帽俱全的時候,黃靈川驚異于三小姐的為出茅廬而知天下。
沒有多費唇舌,三個人出門各自騎馬坐車,一條僻靜巷子里的梧桐高樓上,三個人并肩上樓,那里有個人在等,是柴先生。
目光所及之處,那里就是黃金鱗金屋藏嬌的地方了。
說來有趣,也是極其無恥。
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跟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無法無天慣了,翻天覆地的要做些個大人才能做的事,難道還真的要縱容她們弄個孩子出來么?
柴先生善心,他們自然是不能的,不然就不會有那條燙手的手串了。
只不過他在那條手串上講了個故事,許諾了一個虛假的謊言,越是篤定而逾越,越是害人……害己就越深……
“你瞧,來了!”
巷口一輛那車匆匆而來,沒有徽記,看樣子是知道了。
那車停下,一伙人敲門闖進去……
這樣的場面實在是不好看的,除了柴先生這個老不羞的,別人也沒臉看,很快,闖門而入的那些仆婦就把謝大小姐拉扯出來塞進馬車……
“謝府的人走了,該王府的人了……”
柴先生自言自語著:“你們在這兒看熱鬧吧,我得回王府了?!?p> 柴先生整了整衣裳頭發(fā),一臉得色,這也是三小姐不了解的,不過看他的樣子,三小姐又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她問黎大少爺,說:“大哥哥……”
只喚了一聲,言語就哽在了喉頭……
欲說還休……
“走吧……”黃靈川遞上一把紙傘,太陽還是那樣大,照著這個充滿算計的天下。
黎大少爺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給她以勇氣。
回去的那車上,黎大少爺對妹妹說起了最近這陣子他們的所作所為,只開了一個頭,三小姐就開了口——
“辛苦大哥哥了,不過……我不是很想知道……”三小姐低著頭,一語罷了,抿著唇,不肯再開口。
“也好,這樣兇險的事情,有哥哥做就夠了。”黎大少爺一陣嘆息,再看看這個妹妹,她的頭發(fā)油亮亮的,在光陰里。
發(fā)絲的光彩有些刺眼,那是青蔥歲月里的頷首低眉。
當天夜里,玲瓏悄悄進來稟報,只簡短的幾個字。
長樂王府世子染了臟病,現(xiàn)在滿京城找大夫呢。
有些有心人把消息送到了府上告訴老夫人,大約是打著主意讓黎府因為王府家教不嚴把三小姐與大公子的婚事退了。
三小姐聞言只是托腮低眉,若有所思又不可名狀。
她突然很擔心謝大小姐……
一個女兒家,干凈身子錯付于人,總是可悲的。
前一陣子她被劫出城,這會兒黎府未必能撇的清楚,謝大小姐這事兒總是實錘了,本不該同情。只是若是叫人知道一個世家小姐跟那世子爺有瓜葛,可不是天要塌了……
三小姐望著窗外一言不發(fā),良久才叫玲瓏收好了身邊的書稿,自己斜臥下來。
這世上的事兒,如何這樣難纏,這陣子大哥哥忙得很,許多事她不想知道也躲不開……
關(guān)于三小姐被綁出城滿城官軍營救的風言風語只是方才萌芽,京城里就有了新的花花故事。
皇后世家謝府金尊玉貴的嫡小姐被人在佛寺廂房里撞破奸情,佛門清凈之地,眾目睽睽之下,竟放浪形骸之態(tài)畢露,全然不知廉恥……
只是所謂的“奸夫”竟然不是前日被她們親眼見到的那個長樂郡王府世子黃金鱗,而是某個官宦人家的庶子,這下子事情就更亂套了。
本來謝大小姐是先失身于長樂王世子,抱著一心要嫁給黃金鱗呢。謝府同長樂王府還在爭執(zhí)之中,猝然出了這樣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就算是謝府和王妃有心再促成,王爺和太妃也是不可能遷就的。
起初那小庶子在家中游說親長,還想將錯就錯,讓這謝大小姐無論如何也要進他的門,這樣風聲過后總還是有些好處,卻不料他家父親不愿意牽扯進豪門恩怨,到最后為了保住家門正風,竟要直接要把這個庶子打死,只是打死一個庶子事小,這樣一來就沒了收尾接盤的人,那謝大小姐可怎么辦?
難不成一個大家嫡女也要給關(guān)起門來打死么?
兩家和一府三邊都亂糟糟的,滿京城的人都伸著脖子等著看笑話,可誰知道事情才出一天,風聲就又變了。
原來是小姐身邊的丫鬟叫人收買了去,給謝大小姐下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