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箜篌引
心中無數(shù)叫囂的情緒無一不是在催促著黃靈川起身出去,望了望案上明亮的燭火,他終于還是咬了咬牙,說出來一句“不去了”。
無為點了點頭,退出去了。
“我很想你??!”
空蕩的書房里有一個人望著紅燭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喟嘆。
那邊府里的三小姐正披著衣服看箜篌曲譜,屋里也不涼,沒來由的,竟然突然打了個噴嚏。
以為是屋里著了冷風的三小姐下意識地望了望門戶,卻得到了燦兒的一聲癡笑,還有悄悄地說的一聲:“小姐別看了,沒人?!?p> 三小姐聞言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紅了臉。
他有沒有在想她呀?
三小姐低下了頭,笑了笑,自嘲著自己竟然也會這樣。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搜惨沟膵邒邆兊穆曇簦蟾攀钦f時辰不早咯,三小姐該休息了。明兒一早還有事呢。
是了,明早就要去聽風軒聽訓了。
也就在三小姐屋里滅了燈這時候,突然聽見窗外樹枝吱呀作響。
北風終于起了。
府里已經(jīng)開始備過冬的紅碳爐了,琴弦冷澀,手指也不似從前和暖時候那樣靈活。
皇家守孝不同百姓,以日代月,也就是說,尋常人家27個月的孝期,新帝只要27日便可宣告完結(jié),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是新朝廷積蓄力量準備噴薄而出的短暫瞬間,也是三小姐需要抓住的最后的機會。
聽風軒是黎府這宅子里一個很怪的院子。早年這棟房子的那個老爺給一個喜歡聽風聲的女兒修的,那家的姑娘生了怪病,平常見不得光,這房子四周空曠,因為沒了遮擋,也鮮有高木,精巧修葺之下,竟然造就了四面通風、卻收音隔音的天然場地。
當然了,聽風也不過就是一時間的趣味,住在里頭也太吵鬧了。
所以。雖然是個好房子,也有許多年沒人住了。
長日里落著鎖,到了如今,才算是又有了人跡。
若是在尋常,空了久的房子總會是灰撲撲的,到處都是鼠蟻之跡,但是這兒什么都沒有。
由此可見,黎夫人管家的好處。
打掃之屬不過下人勤勉就可以,這鼠患清理,可不是一日之功。
一間空空的廳堂,三面洞窗。
兩分帷幕,窗下盡是箜篌。
東窗下,一條桌案上清供瓶里是用絲絹做的花來插瓶,這樣的小玩意兒,定然是她看著那個小丫鬟做的。
花影旁邊是一套箜篌譜,有一卷譜子攤開著,厚厚的書卷的邊角有點兒卷,被它的主人用一只鐲子壓著,那成色,他只消瞥一眼就認得了。
她不在這里,但是他知道,她方才還還在這里,而且,也不會讓他等很久,她一定是臨時走開的。
空氣里有一點點香氣,帶著點兒煙火味兒,那是女兒家手爐里的香碳才有的味道。
今日起了北風,她穿著大毛的斗篷,臉兒被毛茸茸的領(lǐng)子圍著,相比之下,他的衣裳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一雙驚詫的眼睛望著他,她的愕然理由充沛。
他卻在她的目光中款款而來,逆著光的笑容,問她是不是還好。
她仿佛沒有聽到,目光炯炯地問他怎么來了這里,大白天的也不怕人知道!
他的笑意更盛了,他張開懷抱把這個抱著手爐的暖暖又軟軟的她擁進懷抱。
他安撫著她的掙扎,輕輕地叮嚀她別鬧。
他只用了一句話,就四個字,就足以讓三小姐當做最好的安心藥。
“秦王,完了?!?p> 他感覺到懷里的她仿佛遲疑了一下,然后筋骨突然松懈了下來,而后從斗篷里伸出了手臂,路過他單薄的斗篷環(huán)上了他的腰。
她居然肯這樣抱著他了!
她的手里還握著一只小小的手爐,于是這個擁抱,還有了不一樣的溫度和香氣。
這樣的感受讓迎風而來的黃靈川有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沖動,他想就這樣和三小姐依靠在一起,就這樣,地老天荒。
他被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震驚到了。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對三小姐的心意,可是這樣的想法……還是太突然了。
于是,他只得穩(wěn)住心神,松開自己的臂膀,和三小姐對面說話。
出乎意料的是三小姐的態(tài)度,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害羞,也沒有聽到消息應該有的欣喜,只是微笑著。
看他不說話,她竟然徑自走開。
帷幔后面的墻角有一架屏風,她解開自己那件大毛的斗篷,熟稔地把斗篷反手一卷搭在屏風上。又從旁邊取下一件銀鈴碎珠做邊兒的短披旋身穿好,系上系帶。
黃靈川先是看她做什么,又突然覺得直勾勾的一雙眼看著人家姑娘更衣很不好而別過臉去。
見她踏著碎鈴響走向鋪著小踏毯的凳兒邊,黃靈川向著那邊走了過去,箜篌一側(cè)自己搬了一個小凳坐下,再看她面前的那一張落地尺寸是箜篌,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每一張箜篌的工藝材料都是不一樣的,與之相配的東西也都是不一樣的。
譬如他方才順手取過來的這個小凳是滿雕的桂花配玉兔她的箜篌和腳下的踏墊都是云紋模樣。
再次對上三小姐那挑不出一點錯兒的目光,看著她微笑的臉龐,黃靈川有些癡癡的念想,卻又好像是一個人站在中秋夜的屋脊上。
她問他:“我閉門修煉多日,倒是可以還你一曲了。有什么想聽的么?”
這一問,黃靈川由衷覺得為了難。
他也曾聽過很好的箜篌曲,卻都是在皇家祭典上,雅樂端方愉神卻實在無情,即使是她會,此時此刻也是不中聽的啊。
當日他當眾為她撫過《鳳求凰》,也曾用正音挑貞心。
如今,她這一問,他著實是為了難。
“不若,做個不悲不喜的曲。這樣凜冽的風聲,能無憂無懼,就好了。”
她的眼神一絲不變,等他說完。
而后她又低下頭略加思忖,又回過身把桌上壓著曲譜的鐲子挪開,翻了翻,答說:“既然如此,就做一曲《度云箜篌引》吧?!?p> 黃靈川只是依言答應,三小姐認真說道:“此曲由前朝太上皇的殤太夫人所做,曲中記錄著她這一生關(guān)于洛陽的風景。詞生動而曲猶在,我也是才學的,或許有些生澀難通,可以且做故事聽一聽?!?p> 她為他介紹著,曲中的女子的一條年少無知、初情懵懂、奮力掙扎求生之路。
十四歲被牽連獲罪入宮充做宮妓,十五歲因為一手箜篌彈得絕好而備選太子司樂,十七歲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她卻被剛剛退位的太上皇選在身側(cè)做了個太夫人。
只過了沒幾年,二十歲被太上皇賜死竟不許下葬,次年太上皇殯天,群臣這才讓她入葬陪寢,追封謚號殤。
這曲子是她臨終前的絕唱。
聽她這樣認真的介紹,黃靈川也正了正自己的坐姿,洗耳恭聽。
這一曲很長,如泣如訴的曲調(diào)因為聽了三小姐說的那個故事而變得更加優(yōu)柔,隨著她彈撥琴弦,肩上的碎鈴相偕著響聲更讓人覺得牽腸掛肚。
也正是在這會兒外面的風更緊了,風聲也更加凜冽。
三小姐仿佛聽到了,又像是沒有聽到,整個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張箜篌上,思緒都繾綣在曲中的情緒里,也不知道是哪一段惹動了清腸,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慢慢的紅了眼圈兒,堅忍的淚珠兒就那樣含在眼眶里,打著圈。
漸漸的,她彈著箜篌,身子隨著彈撥的姿勢起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的起伏震動了淚珠,她一邊彈奏一邊流淚,他望著她的淚握緊了拳,耳中仿佛什么也再聽不見……
她彈到“浮云綺麗念日恩,生死無奈是風因?!边@一句的時候,手幾乎顫抖的不能自已,一口氣沒上來卻強忍著,卻不防備一口血從口中咳了出來。
這一下可把黃靈川嚇壞了,他只頓了一頓,什么都還沒想明白,人就已經(jīng)搶先沖到三小姐身邊去了。
他抱著昏厥過去的她,感受著她逐漸微弱的呼吸,想都不想的讓她靠在自己的懷里,從背后給她灌注真氣,為她護住心脈。
稍稍過了一些時候,三小姐有了些好轉(zhuǎn)的樣子。他這才抱著她,扯過屏風上的斗篷把她裹好,快步?jīng)_出門去。
他在大風之中護著她,他像是這風中的疾馳的葉子一樣,抱著三小姐路過了門墻,叫著人,也喊著暗衛(wèi)去叫柴先生。
柴先生本就是同他一起來的,這時候正在黎大少爺那里喝茶聊天,等黎大少爺一路奔至三小姐院子的時候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兩個二等侍女守在三小姐閨房門口,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無為面對著閨房的門站在庭院里守著。
聽見通傳是大少爺來了,燦兒到門口來接,滿臉都是焦急的神色。
屋里,桌邊是方才聽說三小姐吐了血之后二話不說騰空踏枝趕過來的柴先生,他正在交待玲瓏給三小姐煎藥。
燦兒進來之后就一言不發(fā)的守在三小姐床邊,她的眼睛正一點兒不錯的盯著她家小姐。
三小姐像是累極了一般,凝眉合眸,坐在床上,與其說是坐著不如說是她被正在身后的黃靈川扶著。
因為太過耗費功力,黃靈川的額頭上已經(jīng)布滿了汗珠。
看他越發(fā)潮紅的面容和逐漸發(fā)白的唇色,是人都看得出,他現(xiàn)在幾乎是要拼上自己的命了。
這一幕,也被聞訊趕來的黎府其他的主子們看見了。
黃靈川聽到了身邊漸漸變得嘈雜的環(huán)境變化,也知道自己的丹田之中漸漸虛空,可是他不能收手,他不敢,不敢賭,他怕他這一失手,就錯失了一個她。
“鳳煌,收手吧!”
“配你的藥去!藥不到、救治、救治的法子沒定下來,我收不了手?!秉S靈川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虛空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他不敢分心,不敢大聲說話,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像是三小姐沉溺于她的曲子一樣,沉溺于搶她回來的執(zhí)念中。
“你……你這是要掏空了自己??!”柴先生嘆了一聲,伸手甩出金線給三小姐懸絲診脈。
眼看著大公子的額頭上汗珠越來越多,滿屋子人都幾乎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邊懸心,一邊擔心,卻終究是無能為力的。
“柴先生閃開,大哥三弟照顧黃公子?!崩韪亩贍斁谷煌蝗婚_了口,與此同時出了手,一個巧勁挪移了黃靈川的手貼在了他的肩上,他先是把自己作為一個媒介,讓黃靈川掌心的真氣通過他的身子不間斷的傳入三小姐的身體,也在同時將自己的內(nèi)力輸給自家三妹,繼而肩膀一震,將黃靈川的手掌震開,讓他可以得機調(diào)息。
他伸手的時候黃靈川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可是正在要緊關(guān)頭,黃靈川拼著自己功力折損也不敢同他強爭,故而當他被二少爺從床邊推出來的時候他除了被三少爺扶住,兀自穩(wěn)住陣腳,看著二少爺一袖揮落那半透的密羅帳,縫隙中伸出的手,什么都明白了。
“無為!進來!”只一聲低吼,在門外等候許久的無為風一般地沖了進來,幾乎不需調(diào)息,抬掌與帳中的手對上,一個人不行,就車輪戰(zhàn)。
黃靈川因為虛耗太久,幾乎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黎三少爺扶著他坐下,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扶著他的這個人,手好像在顫抖,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淺金色的密羅帳上。
原來……
他還存了這樣的念想!
呵……
黃靈川只覺得滿腔的熱血都變得冰涼,還有什么能比這樣的真相更讓人失望?
他突然合上了雙眼,把那些復雜的心緒都一并掩藏。
也是與此同時,柴先生突然察覺到了些什么,把目光聚攏,不可思議的拈著手中號脈的線,看了看帳中的三小姐,又看了看屋里的人,每一張臉。
當他的目光逡巡到黃靈川的臉上時,黃靈川突然睜開了眼,目光所及,電光火石之間,他們就已經(jīng)互相交流了自己的所知所想,以及,懷疑的對象。
倏地一下,柴先生收回了手中的診絲。
滿屋的人都注意到了,詢問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投注在了他身上。
柴先生一臉歉然,回身打開藥箱,慢條斯理的拿出來兩個藥瓶。
第一個瓶子打開來,給黃靈川、無為,還有床上的二少爺一人一顆。
第二個瓶子,交給玲瓏,叫她給屋里的黎夫人夫婦、老夫人和小小姐、還有三少爺和丫鬟們分了服下。
病人沒有藥,倒是她們,吃這個是做什么?
黃靈川他們一樣的藥,想來是充盈功力的。
可是他們的……讓人猜不透。
柴先生像是頹廢了精神一般,癱坐在一旁。
“護心丹。京城百草堂一百兩白銀一顆,還供不應求的東西。救不了死的,活的還得活著。”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論,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除了救人的二少爺和無為,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傷心和泄氣。
“都回去吧。”柴兆祥說著。
“屋子里清凈了,也好讓他們收手,我寫個方子,調(diào)息一下,別一個不成,再貼進去兩個?!蔽堇锏娜藳]動,柴兆祥倒是率先出了門去。
這時候,屋里才隱約的響起哭泣的聲音,先是五小姐,然后是一邊安撫她的黎老夫人,而后是丫鬟們和黎夫人。
黃靈川拍了拍一直陪著他的三少爺?shù)母觳?,略點點頭,當是感謝。
三少爺只是嘆了口氣,臉色一樣不太好看。
黃靈川努力站了起來,對著黎府眾人說著,廚下還有藥沒有煎好,也容再試試,不過,也不過是盡盡人事罷了。
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也都不想走,黃靈川還是盡力勸著,讓大家先散了。
三少爺出門的時候,臉色和大家一樣難看,加上風一吹,就連走路的步伐都散亂了。
因為是進內(nèi)宅,他一個下人都沒帶,一些突如其來的疲憊感突然襲來,他覺得十分不適,卻一點都沒有疑惑。
他的心里,感情十分復雜。
妹妹,和他有一般骨血的妹妹。
香消玉殞了。
他是真心覺得心痛的。
正當他即將離開后院的門的時候,背后傳來一片腳步聲,他突然覺得警惕起來一個回身,看見跑來的丫鬟,小丫鬟,不認識那種。
那丫鬟來,就說了一句話,三小姐的藥碗碎了,救命的藥沒了。
“我……我回去取點兒東西,馬上就回來。去吧?!彼銖姶饝?,打發(fā)走了小丫鬟,眼睛望著路的盡頭,一步一步地挨過了一段路,回到了他自己住的院子,直到他斥退下人,一個人走進屋里,反手把門扣上,疲憊的臉上才漸漸出現(xiàn)了一點血色。
是的,氣血涌動的血色。
他的唇角突然扯出來一個得逞的笑,笑容里涌出的血,他都沒有留意到。
啪嗒。
一滴血落在身側(cè)的衣襟上,他只是皺了皺眉,毫不在意。
這個法子是他查了許多書才得來的,因為方法復雜所以想要完美實施是不可能,反噬是必然的。
只要他想做的事做成了,受點兒苦罷了。
想到這兒,他反手用袖子抹去唇邊的血漬,蹣跚著走向內(nèi)室,那里的架子上有可以療愈的藥。
當他把手伸向高閣的時候,他的手心……抓了個空!
他又伸著手向四處探了探,還是沒有!
怎么會?
他記得很清楚,每次吃完都是原樣放回去的,怎么會不在?
下意識的回頭,四顧、無人。
這下子,他真的慌了。
如果沒有那藥,他活不得了!
正在此時,一道幾乎是壓抑著殺人沖動的聲音,從旁邊的房間傳來。
“你是找這個?”
一個人幾乎是踏著風突然出現(xiàn)在屋里的三少爺?shù)拿媲啊?p> 他的表情不似尋常那般溫和,發(fā)絲微微的輕顫著,不知是他來處開著的窗放進來的風吹的,還是殺氣騰騰的征兆,無論如何,很明顯,這情景,出乎三少爺?shù)囊饬现狻?p> 事到如今,三少爺索性不怕了。
成王敗寇罷了。
面對他的破罐破摔,黃靈川的表情反而豐富了起來。
除了殺意,還有不屑。
三少爺橫了他一眼,嘴上一點都不讓,說:“我命一條,換大公子的心頭肉,穩(wěn)賺不虧?!?p> 黃靈川眉凝了凝,吐出一聲哧笑。
“我若說,我并不在意,你就虧了。”
言語之間,黎三少爺分明覺得,黃靈川的神情陡然一變。
那氣場……
分明是一個博弈的賭徒已經(jīng)投入了全部的賭注……
滿是算計,不帶一絲感情!
對峙,往往就是這樣。
首先,擁有絕對的自信,防備對方打破你的自信,同時,故作不經(jīng)意的在對方堅不可摧的自信上一擊即中地開一個小小的口子,讓他細思極恐,自我瓦解,剩下的時間,只需要坐享殺人誅心的結(jié)果,就成了。
黃靈川從前做的實在是太多了,讓三少爺十分篤定,三小姐是一個很重要的籌碼,可是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死了,黃靈川突然翻臉無情,反而,讓他有些不自信了……
兩種可能都有,真假的可能也都有……
哪怕有些偏頗,都可以輕松抉擇,可是現(xiàn)在,非黑即白,這要怎么猜?
就在這時候,黃靈川的手指,若即若離地把玩著那個藥盒,三少爺看來,他指尖把玩的是他已經(jīng)失去了的性命。
“別這么悲觀啊……”黃靈川的聲音有些可怕,人還是那個人,如何現(xiàn)在說出來的話,這樣讓人害怕。
三少爺仍舊無動于衷。
“我沒有理由殺你。”黃靈川緩緩說道:“我只是不喜歡旁人動我的東西。包括人?!?p> 所以,他在意的僅僅是這樣么?
三少爺凝望著他,眼中似乎看到了生路漸漸有了希望的光。
這時候,他逐漸開始把目光投注在黃靈川的指尖。
那個盒子,是他的命啊……
“你想知道什么?”三少爺咽了咽口水,因為緊張,他明顯的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加速,喉嚨發(fā)緊,有些口干。
“呵?!?p> 黃靈川又笑了一下,目光無意瞥過那個藥盒。
目光,可以是暗示,也是可以是恐嚇。
“這看你怎么想。我平生,最恨別人算計我。”
黃靈川的耐心似乎是用光了,他用他枯瘦的兩根手指夾著那個盒子,那盒子似乎是在他指尖蕩秋千一樣,咿呀咿呀呦的……
“我……我說!”
三少爺終于是頂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一樣,都說了。
他如何幫四小姐聯(lián)絡外面,如何同秦王達成協(xié)議,如何調(diào)查黃靈川常用的香料,如何獲得黑面神,如何在府里給三小姐飲食下藥,如何促使一大堆無毒的東西在黑面神的掩護下因緣際會之中,要了他三妹妹的命。
聽著他字字句句,黃靈川因為低著頭而掩住的唇角露出了一個滿是快意的笑,是的,是快意,復仇的快意。
“妹妹?你利用他的時候當她是妹妹了?你把她洗剝干凈地送上那個混蛋龍床的時候當她是你妹妹了??。俊?p> 黃靈川承認,他這次不君子,甚至卑劣得沒眼看,但是,他不悔。
這種人,非要用最臟的事情惡心他,才能把他逼到崩潰的死角。
他沒有辦法親自下殺手,但是,他絕不原諒!
“那是她蠢!”三少爺像是在甩鍋給四小姐一樣,可是仔細再看的時候,可以發(fā)現(xiàn)又有不同。
他還是盡力說著,像是辯解又像是說服自己:“她是蠢,是心比天高,可是,她是我妹妹??!”
黃靈川在一旁觀望,心里緊繃的弦又松了一分,是了,他崩潰了。
他很想問問他。
四小姐是妹妹,那三小姐呢?
他又當她是什么人呢?
可是他沒有問。
因為無論答案是什么,現(xiàn)在問來已再無意義。
他這樣的人,再不配將三小姐和其他過往重新提及,哪怕只是零珠碎玉,纖毫點滴。
啪!
沒有高拋低落的弧線,藥盒從黃靈川的指尖被丟出去,落地摔的粉碎。
意外的是,藥,一點都沒有掉落出來。
換言之,這是一道空城計……
“藥!藥吶?”三少爺先是撲過去搶那盒子,發(fā)現(xiàn)沒有藥之后跪坐在那一地的碎片旁邊嘶嚎。
他已經(jīng)失去了廉恥和驕傲,他為什么還要騙他?
黃靈川駐足不前,給出了答案。
他說:“我也不算都是騙你,你信了哪個?”神情沒有許多鄙夷,只是充滿了嘆惋。
“呵呵呵呵?!比贍斪诘厣弦魂嚿敌Γ橇?,他說最恨別人算計他,這是真的。
他說他不在意三小姐,這話肯定是假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傻。真傻啊?!?p> 可不是嘛,多傻啊。
他傻到信了一個男人會裝作愛一個姑娘愛到老吾老、幼吾幼;傻到相信一個男人會放過傷害他心尖尖的兇手,哪怕對方是他未來的舅兄。
他以為他會在這里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死去,等到這個府里給三小姐裝裹出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不在,從而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卻沒有想到黃靈川旋身走到門口,“呼啦”一聲打開了門,那門外,站著一群人。
深秋初顯露崢嶸,風卻硬氣的像是凜冬將至。
一個人被一群人望著,一群人被一個人望著。
在一個家里,無論生死,都沒有勝利可言。
“扶他起來?!崩璺蛉艘贿叿鲋戏蛉诉M門,一邊對旁邊的仆人說著。
三少爺,也是她疼大的。
要打要殺,也得讓她問個清楚。
面對著仆人的攙扶,三少爺一揮手,挪了個父母祖母坐著的方向,跪在地上,并不起來。
他沒有抬頭看高堂雙親,反而是回頭望了望門外。
那個像是丟了魂魄的王府公子——黃靈川。
他是真的很愛三妹妹啊。
這樣的事情突然被翻了出來,舉家上下都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的。
黎老爺看著自己緊握著的拳頭,黎老夫人看著黎夫人握著她的那雙手,黎夫人看著三少爺,三少爺看著黃靈川,黃靈川看著遠方……
所以,場面居然就變得很微妙了。
微妙的主要表現(xiàn)是,大家好像都在出神。
“阿逸……逸兒!”
終于,黎夫人還是最先忍不住了……
她喚著這個三兒子的小名兒,她總要知道原因。
知道一個好好的孩子是為什么。
也想知道,她究竟又是為了什么,做母親做的這樣失敗。
三少爺終于在這一聲呼喚里回過了神,他抬起頭,望著這個一直很疼他的嫡母。
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很傷懷。
他難過的理由很簡單。
他是多么希望他是眼前這個慈母口中呼喚的“逸兒”。
可惜他不是,從來都不是。
他正視著她的目光,想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從何而起。
“孩子,你是知道了什么了?是不是?”黎夫人幾乎是要落淚了,此言一出,黎老爺也把目光投注在眼前這個兒子身上。
三少爺突然覺得沒法面對這樣的目光,一低頭,自擲叩頭,一言不發(fā)了。
“你……你這孩子……究竟是為了什么?”黎夫人太想要個答案。
他的所做所為有太多讓人看不明白。
“因為他就不是三少爺黎逸!”這時候,門外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同時,一個人影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手中抖開了一卷畫軸,畫中是一個青年女子,正是黎老爺已經(jīng)故去多年的妾室,府內(nèi)人盡皆知的二小姐和三少爺共同的生身之母——貞氏。
這一言論太過駭人聽聞,滿屋人都不由自主地聽柴先生說下去,等他說完。
“尋常人的發(fā)際線大多是平坦寬闊的,但是黎老爺卻不是?!辈裣壬幸庖龑е堇锏娜巳タ蠢枥蠣敚枥蠣斚乱庾R要用自己的手去摸一摸,又在抬手的瞬間把手停下來,是的,這是他身上的特點,他如何不知道呢。
柴先生又筆劃了一下手中的畫像,說:“我找了看守祠堂的老仆人問過了,說這幅畫與已經(jīng)故去的這位小娘雖然不十分像,卻已經(jīng)是事無巨細全部都周濟到了,那么請三少爺抬起頭來,讓老爺夫人看看你那寬闊平直的額線!”
三少爺?shù)拿碱^皺了皺,照舊叩拜,沒有起來。
柴先生見他還要堅持,索性把話說開——
發(fā)際線這回事,兒女隨父母是有的。府上的少爺小姐并非都是夫人嫡出,各有不同也正常。
是以在之前的診治中我就發(fā)現(xiàn)了,大小姐發(fā)際線隨夫人,但是大少爺則隨了老爺,我從醫(yī)多年,熟知這些血親故理,一對桃心發(fā)線的父母,所生的孩子就該也都是一般無二,絕無例外。
二小姐的發(fā)線額心突出,正是民間所謂的美人尖,剛巧二姑爺也是這樣的發(fā)線,他們所生的孩兒也是一樣的發(fā)際線!
諸位再回憶一下大小姐的孩兒!
一番話說完,屋里又恢復了安靜。
“關(guān)起來?!?p> 沒有讓人厭惡的煽情,黎老爺抬手示意了一下下人。
三少爺只一眼就看清楚了門口的那群人的表情,所有的下人都低著頭,即使他已經(jīng)落到這步田地,下人也是不能看的。
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憑空由來,他心知肚明。
第六十四章我們之間……不對勁
柴先生的言語攫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球,是以幾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此時的黃靈川已經(jīng)不在屋門外了。
方才黃靈川在門口望著的地方不是三小姐的方向,是等柴先生,直到柴先生匆匆趕到三少爺那里的時候,他們只用了最短的時間確定藥的功效。
得了柴先生的一個點頭,他就已經(jīng)抽身趕回三小姐身邊了。
三小姐這邊的境況也是十分艱難,無為因為硬撐著內(nèi)力不斷輸送,人幾乎已經(jīng)虛脫了,可是還是在極力支撐,不懈努力。
仗著方才柴先生多給出來的一顆續(xù)補內(nèi)力的“日充丸”,他幾乎是拼盡全力來救三小姐的,這就讓在他和三小姐中間的二少爺有了許多喘息的機會。
無為知道,二少爺常日里再精進也是習武修身而已,若是傷了根本,就沒有活路了,公子要娶三小姐,喜事不容沖橫。三小姐要救,也要保住三小姐身邊所有的人。
三人之間有著被真氣營造出來的氣場,黃靈川不敢亂動,只好一邊挑起床上的帷帳一邊輕聲說:“我找了解藥回來,一會兒你們一起收手。”
一道指力打在三小姐下顎上,與此同時,三小姐唇齒間無意識地松一道縫隙,他趁此開合之間彈指送藥入口。
“放!”
黃靈川一聲呼喝,二少爺身子一歪幾乎從三小姐床上滾下來,離他最近的無為自己已經(jīng)虛耗到腿腳的軟了,還下意識地去扶了二少爺,與此同時他看到了黃靈川去搶幾乎要歪倒撞傷的三小姐。
一時間,玲瓏和燦兒兩邊都顧不得,磕碰跌撞,滿室傷兵。
“送二少爺回前院休息吧?!绷岘嚳戳丝催@場面已經(jīng)不能再亂了,送走一個是一個,總得有人照顧啊。
無為看了看玲瓏的神情,又看了看黃靈川的背影,開口說:“我去吧。”
他的聲音有點啞,但是還在強撐著一口氣,玲瓏謝了他,又叮囑他一會兒回來這邊院子休息。
雖然是外男,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她們得記得這份恩德。
黃靈川始終沒有回頭看他們這邊,對于無為,他絕對信任。
扶著二少爺?shù)臒o為覺得有些好笑,這樣高大的人竟然精瘦到他覺得自己可以將他扛起來,不過他并沒有那樣做。
一是因為他也累極了,再一個,出了三小姐的院子沒多久他就遇到了二少爺?shù)挠H隨。
他得給二少爺留面子。
兩邊作揖告辭,二少爺被扶著走了,轉(zhuǎn)身回去的有為突然覺得腳步變得沉重了許多,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門墻,居然覺得遙不可及。
無為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又進去,卻有力氣離開。他轉(zhuǎn)過身,二少爺已經(jīng)離去,背影早就已經(jīng)看不見了,竟然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等三小姐屋里再次聚集了一些人的時候,才有人注意到無為不見了。
因為黃靈川一直都在三小姐附近出沒,五小姐盡可能的回避著,到此時一直覺得沒幫上什么忙的五小姐這次主動請纓去找人,帶著柴先生給的防備萬一的藥,她領(lǐng)著自己貼心的丫鬟就出了門去了。
等本來留下安排三少爺?shù)目词貑栴}的黎大少爺回來的時候,柴先生才當著眾人的面說了三小姐的加病情穩(wěn)定之后,黎老爺終于忍不住欲言又止的這份折磨,起身對柴先生重重一禮,他想要個結(jié)果。
柴先生嘆了口氣,又回望了一眼黃靈川,對著黎老爺拱手還禮答說:“本來因為前陣子的事情,我同鳳煌也查過一些過去的線索,具體情況,我也不敢確定。但是……”
見父親要說些閨中事,黎大少爺本想避諱父母這事,借口去看看二弟,卻被黎老爺制止了。
這事他捂著二十年了,回避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任何意義,不如拿出來說破了。
“事已至此,先生但講無妨!”黎老爺似乎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來承受許多自己被蒙蔽的真相,哪怕是多么的無法想象。
“事情怕是要從當日四小姐的生母進門說起?!辈裣壬谋砬橛悬c兒奇妙,又有點兒不好意思,他偷眼看了眼黎老爺,這是黃靈川的老丈人,得罪不得啊……
意外的是,黎老爺沒有更多的表示,仿佛是只想要個結(jié)局。
柴兆祥索性把話攤開來說:“據(jù)我所知,當初那位姨娘是家里獲罪,用了個特別的理由進了府上的,據(jù)說當年老夫人也曾有過想法用自己的誥命夫人去給她換個清白名籍,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什么都不要,只想留在府里做個妾室?!?p> 是了。
當初就是這樣的。
“后來黎府人丁興旺,開枝散葉,陸陸續(xù)續(xù)有了幾位少爺小姐?!辈裾紫槔^續(xù)說著,說著說著,他突然頓了頓,望著屋里的人說:“三少爺雖然不是黎老爺同貞姨娘的孩子,卻實打?qū)嵉氖抢韪淖訉O。”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除了黃靈川,所有人都愣了。
這是什么操作?
黎老爺都做好喜當?shù)男睦頊蕚淞?,一頂綠帽子他都已經(jīng)給自己扣在頭上了,現(xiàn)在柴先生居然告訴他是他自己腦洞太大戲太足了?
柴先生明白這事說來太復雜,他得盡量簡化它。
“我若是沒看錯,他應該是四小姐的同胞哥哥。換言之,當日柳小娘不止給老爺生育了四小姐這個女兒,反而,在那之前的三四年,她就已經(jīng)為老爺生育了一個兒子,不僅如此,還因緣際會的被替換給了貞姨娘。”柴先生說著,又仿佛覺得說的不夠一樣:“如今這件事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許多人事都已經(jīng)不可考了。但是有兩件事……第一,三少爺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或許是他知道姨娘和妹妹的死……所以就做了一個局來害三小姐,自然,這中間絕對不僅僅是因為私仇,定然還有些朝局上的事了,第二……黎府的宗祠計檔還是很精準的,按照種種線索,當年貞姨娘是真的懷過孩子,上面還有醫(yī)生的脈案,依照上面的記錄推算,老爺必然還有一個孩子,至于流落何處,生死如何……”
沉默,又一次沉默。
“府里的事,我同兆祥不好插手,外面尋人的事,倒是可以略盡綿力?!秉S靈川適時說著。
這時候屋里的燦兒走過來,歡喜的稟告:“我們?nèi)〗阈蚜耍 ?p> 這個消息足以讓人振奮,可這個時候大家雖然都起了身望著燦兒,卻只有黃靈川一個人駐足原地。
他們是她的父母兄長親人,是醫(yī)生是丫鬟。
哪怕是同她有了婚約,此時,他仍舊覺得自己沒有身份在親長面前進去她的閨房,哪怕現(xiàn)在也是病房。
他在等她,等她叫她。
給他一個恃寵而驕的要求,要求他到他床前,哪怕是很遙遠的地方。
三小姐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是迷糊的,意識還在,只是周身都是沒有力氣的。
一家人都圍著她,她也不敢再躺著,叫玲瓏扶她起來勉強坐著,對這些親人說著自己已經(jīng)好很多了,叫他們放心。
她看了看身邊的人,眼神帶了些許不同。
黎夫人以為她在找黃靈川,會心一笑,一邊伸手叫著外頭的黃大公子,一邊對三小姐說:“在呢?!?p> 黃靈川的心里一陣狂喜,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她床邊,一雙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這樣火熱的欣喜也只在這三兩步的距離,當他看見她訝異又迷惘的目光的時候,又變回去了那個舉止大方的大公子。
他突然的變化被三小姐一覽無余,三小姐問出了什么事,黎老爺出乎預料的開了口叫她好好養(yǎng)身子,等好一些了再慢慢說給她聽。
不僅如此,黎老爺還主動提出來送黎老夫人回去,既然如此,大少爺也說讓大公子陪柴先生給三妹妹再確診一下,他先送母親回去休息,一會兒再回來送大公子和柴先生出府。
在府里眾人的默許下,自然而然的,三小姐和黃靈川有了一個眾目睽睽的私下說話的機會。
黃靈川還站在那里,看到三小姐溫柔一笑,說讓他出去等等,她要梳洗一下。
他點點頭,出去小廳等她。
燦兒端著茶盤伺候著小廳里黃靈川和柴先生的茶水,倒好了茶就站在一邊了。
反而是柴先生一雙賊眼隔三差五的就瞟一眼燦兒,被黃靈川發(fā)現(xiàn)后,瞪了一眼,叫他收斂,不過柴先生好像瞎了看不見,照舊不改。
黃靈川這會兒心情復雜的很,于是居然怒氣上頭,衣袖一甩……
低著頭的燦兒聽見風聲和動作聲抬頭的時候只看見柴先生把手里的茶碗的蓋子放在了桌上,那盅蓋的旁邊是一整套三才碗,黃靈川一臉怒氣的端著茶碗喝了一口,碗上茶香氤氳……
神仙打架?
燦兒覺得自己剛剛錯過了一個名場面啊!
后悔還來得及嗎?
不過這會兒的氣氛好像不太對勁啊……
她茫然的望了望一臉官司的黃大公子,再看看那個一臉無辜的柴神醫(yī)……
終于,燦兒慫了。
咽了咽口水,她再次低下了頭看著手里托盤上那帶著套子的熱水壺,開始裝傻。
她家小姐說了,不知為不知,反正已經(jīng)不知道了,何妨把無知堅持到底。
于是,更長的沉默不語開始了。
好聽的三才碗的聲音響過幾次之后,小姐內(nèi)室的門終于開了。
“二位里面請吧?!绷岘嚦鰜碚埶麄冞M去。
三小姐腰身仍舊沒有力氣,只是更衣洗臉梳了梳頭,現(xiàn)在正穿戴整齊坐在她的床上,靠著,等一個結(jié)果。
黃靈川本來還不知道從何說起,豈料三小姐倒是比他更心思清楚些。
“表面安穩(wěn)和真相相比,我更想活的明白些?!彼驗樯碜影l(fā)虛說話都會有點喘,這樣,黃靈川反而覺得沒法拒絕了。
“好。你想我從何說起?”黃靈川索性把自己的所知攤開來說。
三小姐好像累了,低下頭忍下來什么,說了一句:“長秀……”
是的。
這件事上,她心里是不平的。
本來不該的,可是,這樣兩頭主子的奴才,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長秀這件事上,他始終短了她一副憑空被辜負了信任。
他在她身邊安插了人,說是清白,卻又輕易反水……
“我……”黃靈川不是不知道三小姐是什么意思,可是,只一個長秀,她竟然這樣介意么?
咳。
一聲清咳,還是柴先生開口打破了剛剛的尷尬。
“這事兒,我說合適些?!辈裣壬室庾诵堰^去的許多事情都說了出來。
原來,那時候黎府諸多事情不安穩(wěn),多少有些擔心的黃靈川派人從牙行選了這幾個丫鬟。
也是因為著這些個陰差陽錯,弄得里外都不是。
誰想得到,黎夫人叫給三小姐買來的幾個丫鬟,其實是黃靈川被旁人算計著挑來的呢?
好來不來的,這丫頭自己還心大得很。
有些事,無非三言兩語,一層窗戶紙罷了。
三小姐介意究竟是什么,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糊涂了。
“罷了。我累了?!比〗阋宦晣@息。
她嘆了一聲,黃靈川雖然滿腹心事,也不好再說了。
“那我……”他都想說告辭了,三小姐卻突然打斷,又說:“方才,你說三少爺……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看見他們都有顧慮,現(xiàn)在,她就想要個清楚。
黃靈川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說:“這事很復雜,表面看是因為家宅不寧,往深說,便是黨爭,當然,現(xiàn)在新帝登基,再深說下去,就可能是謀逆了。只是我總覺得,如果只是朝府之爭,不該是這樣的,還有些東西,我還沒查到……不敢確定。我知道的就這些了?!?p> 三小姐點點頭,心郁稍結(jié),臉上也看得出來,這是從一種不開心變成了一種掛心。
“宮中府上現(xiàn)在種種跡象,都得咱們好好看看,你有空就走走逛逛,不要總郁郁不歡的,對身子不好?!秉S靈川總還是擔心她的。
三小姐看見他眼中的深意卻不敢對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回避,只是不敢抬頭。
就在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蓋著的被子的時候,她突然好像靈光一閃:“是布料!”
三小姐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滿屋子人幾乎都是摸不著頭腦的,她大約還在思索著什么,誰也沒敢打斷她。
“那是哪兒呢?王府……繡羅……錦綾……我這兒……是贍絲。那個緞子……是哪兒來著?”她一直都在自己自說自話。
“緞子,是緞子!四小姐節(jié)前收到了三少爺那里送的東西里,就有緞子!”
明白了。
算是都明白了!
“玲瓏,你親自去。去查,府里,甭管是哪兒,只要是有的,所有的緞子都帶過來!”三小姐的命令來的這樣猝不及防,幸而玲瓏是個通透而忠心的姑娘。只應了一聲,一邊走,一邊招手讓燦兒站到自己方才的地方,就出門去了。
屋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兒尷尬,特別是柴先生。
如果說,從黃靈川這兒講,他就是個礙事兒的工具人,從三小姐這兒來說,他則是個不錯的工具人。
第六十五章三少爺啊
“那個……三小姐。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百忙之中,探討一下您的病情?”
柴兆祥覺得,這會兒,聊起來這個事兒,可能更有意義。
三小姐看著柴先生,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表達什么,只好點點頭,洗耳恭聽。
“這個事兒……其實挺麻煩。”
黃靈川橫了他一眼,有話能不能簡單說。
“這事兒,嗯……”柴兆祥一遲疑,眼角余光裝作不經(jīng)意似的瞟了一眼床邊伺候的燦兒。
三小姐當時心領(lǐng)神會,叫燦兒到小廳里面的門口去守著,說是防備著有人闖進來,其實就是把她也給指使出去了。
這才像是如釋重負似的嘆了口氣,請柴先生說下去。
柴先生也嘆了一口氣,這事兒說來,實在有點兒復雜。
也不知道,這個丫頭聽不聽得懂。
這個毒在她身邊已經(jīng)很久了。
從她很小的時候,甚至于她還只是她母親懷腹之中的一個幼胎,她就已經(jīng)中毒了,只是這個毒大概是沒怎么成功,或者說是下毒的人沒想做的太明顯,她并沒有喪生。
只是對一些特定的東西會很敏感,一旦接觸到,就會有很劇烈的反應,輕則略微不適,重則呼吸困難,甚至猝死。
自然這樣的東西,或許會很尋常,又或許會很不經(jīng)意的。
三小姐從小就有貪涼的毛病,就容易長疹子,所以,那些毒性的反應就被人下意識的忽視了……
一直到后來,三小姐屋里的熏香材料被人在送進來之后就做了手腳,香料里加了些東西,把她那本就長留留下的毒性勾了出來,可巧了,柴先生那些相生相克的藥有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才沒有起疹子,卻也因為這個,影響了柴先生對三小姐病程的診斷。
一直到后來,陸陸續(xù)續(xù)的,又有了茶館的茶點、府里日常的吃用,所有的東西都沒有毒,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黃靈川深陷朝廷爭斗,有人能手眼通天的讓黃靈川常年用的熏香成為三小姐催命符中最后的一筆。
黃靈川的熏香,是三小姐每次暴病的藥引子。
也可以說是……
對手的藥方上最后一味奪命毒藥。
如果三小姐不幸殞命,香消玉損之后,既能讓黃靈川突然失去心上人,又使他知道自己是殺人兇手,那該是怎樣的誅心之傷?
到那時,身心俱創(chuàng),必有破綻,若是再有旁的緣故,處置不當之下,又必然會失去黎府和慕容世家等一干助力……
如此……
“竟然是這么回事!”柴先生突然想明白了件事,轉(zhuǎn)頭看著黃靈川,問他,最近有麻煩的這些人里,是不是也有事?
近來,許多人家都有自己各自的不順利,起初看起來,只以為是新朝初定,余波未平,現(xiàn)在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頭了。
可是事就是這樣的,最怕人留心,最怕仔細想。
是誰做下了這樣大的局?
可是現(xiàn)在……
不過,現(xiàn)在好像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他說了也沒人聽。
除他之外,現(xiàn)在這屋里就只剩下一對呆鵝兩兩相望,無語凝噎了。
這是什么表情?
咋感覺三小姐昏迷的時候,病的不省人事的時候好像都沒現(xiàn)在這樣傷感呢?。?p> “毒心作俑……”三小姐望著屋子的門口,說出這四個字。
聲音、目光,都是難過的基調(diào)。
“既有此心,其無牽念否?”黃靈川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柴先生。
此時的柴兆祥很清楚,黃靈川這是想殺人了。
“冷靜……鳳煌,這個事兒……還有別的辦法。”柴兆祥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讓他什么都不做,這根本不可能,假若任由他腦子一熱就做出點兒啥不冷靜的事兒來……
“小點兒聲,別叫人聽見了?!辈裣壬÷曁嵝阎?p> 三小姐下意識地望了望外面,黃靈川卻會意了。
柴先生不是怕外面的丫鬟聽見,他是怕屋頂墻頭的暗衛(wèi)們……
這幫兄弟,現(xiàn)在這樣的寒風里還在守衛(wèi),那執(zhí)行力也是沒誰了。
黃靈川當即抿了抿唇,虛咳了一聲,對三小姐說:“我不傷人命,卻不能不誅心,你以為呢?”
三小姐點點頭。
對于生死之仇,她不介意再狠毒一些。
至于眼前這個人。
若是真知己,必然不會有什么影響,若是因此有了旁的影響,也不礙事,大仇得報,心里也就沒什么了。
“去個人,叫帶個信物來?!秉S靈川,走到窗口,拉開窗扉,說了一句,就又把窗戶關(guān)上了。
風吹了進來,只一瞬間,三小姐就覺得冷的不由得裹緊了被子。
黃靈川回來伸手取過一件斗篷給三小姐裹上,正要再說話,聽見外面有腳步聲,知道是黎大少爺回來了,就對三小姐說了一句,他自己走到門口去開門。
燦兒就勢就回來了,柴兆祥也起身來,同黎大少爺寒暄幾句之后,又說了三小姐的病情,這才相約出去小廳落座。
“鳳煌。方才我收到消息,說是……逆王府,有余孽?!崩璐笊贍斒盏竭@消息的時候端著茶的手都抖了一下。
“是什么人?”黃靈川的心也被提了起來。秦王年歲不高,有個嫡子作為世子,今年才一歲,已經(jīng)被新皇養(yǎng)在了宮里,幾乎算是軟禁了。
現(xiàn)在說得上的余孽,只怕不是小人物當?shù)闷鸬摹?p> “不清楚。只說是個女子。派人查遍了逆王府的下人,只說是見過一個女子出入,說話做事都很老成,卻做在室閨秀打扮,在府中來去自如,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奇香,上面不許多問?!崩璐笊贍斃^續(xù)說著他知道的。
“這樣一說。我好像也見過這個女子,在瀟湘樓!”柴先生好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
在黃靈川和黎大少爺探索的目光中,他緩緩說道:“大概是去年,我剛回京,在瀟湘樓約了人。站在樓上看見一個女子,看身量氣韻不似少女卻不曾上鬟,她在橋上等人,等的正是那府里的人。我只當是誰的相好,全然沒重視她。”
聽他說完,黃靈川點了點頭,沉吟不語。
“她,會是誰呢?”
這是個沒人能答的問題,他們宣之于口也不過是想問自己要個線索。
黎府同皇室接觸不多,黃靈川家這個長樂王本就是異姓王,又因為在府里不受寵,對皇家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柴先生就更不用說了,他是黃靈川五年前才請進京的人,人手也不過就鋪下去了三五年。
“無為呢?”黃靈川終于想起來了無為,五小姐說是出去找他,這都多久了,怎么還沒回來?
黃靈川突然覺得有點忐忑,不過他這種不安也就只有一瞬間,就被黎大少爺伸手按住了。
黎大少爺說道:“小妹妹出了門就碰見他了,覺得沒地兒安置,就送我那去了。他在我那邊調(diào)息,就是之前你住的屋子?!?p> 黃靈川點了點頭,心放了下來。
無為有多久沒受重傷了?
他記得,五年。
性命無礙就好。
柴先生自信他的藥,心里還在惦記著那個女子的樣子。
當時隔得太遠,他實在是沒看清楚。
看著柴先生那副樣子,黃靈川也不再賣關(guān)子,伸手拍了拍他,說:“放心吧,別想了,等我晚上回府,問問太妃,請她幫忙,很快就能有線索,那時候就什么都清楚了?!?p> 安靜的屋子里,聽見屋外的風聲蕭索,枯葉在風里,像極了不愿意離去的人被拖著離開,那刺耳的聲音,刺啦啦地,像是被拖走的人的指甲在地上留下的血痕……
咔嚓……
一聲脆響從門外傳來,傳話的聲音說,是玲瓏回來了。
枯葉剛剛好在她腳下,繡花鞋踩著它,碎的干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郎君們抬頭望過去,玲瓏手中托盤上放著一塊布料,布料上放著個厚厚的本子,大約是賬本。
玲瓏只向他們屈膝行禮,就直接往屋里去了。
她是三小姐的人,奉命而去,復命而來。
她只進去了一瞬間,小廳里的郎君們就看見她又低頭退出來了。
原來是三小姐已經(jīng)穿戴梳洗一新,被燦兒扶著出來了。
黎大少爺看著自家妹妹這樣搖搖欲墜的姿態(tài),生怕有個閃失,趕快上前站到她身邊,叫她往熏籠旁邊坐著。
三小姐坐定,就示意玲瓏回話。
玲瓏屈膝行禮,說:“奴婢去查過了,上次府里大祭之前,四小姐屋里的小庫房里賬目上多出來了一匹緞子。是素白色的。”
三小姐嘆息一聲,神情悄然,眸帶惆悵。
在座的郎君們面面相覷,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你們男子不知道也是尋常,向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哪里知道這些……”三小姐好像是傷了大心,言語之間頗為唏噓。
玲瓏順勢把托盤里的布料放在黎大少爺和黃靈川旁邊的桌子上,她自己則是走去給三小姐順著后背。
“緞子雖然種種好,近些年京中因為它名字不吉利,幾乎已經(jīng)沒有用的了?!?p> 三小姐一說,在場的人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緞子不正是“斷子”么?
換句話說,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不長不短的布料就是個信號……
三小姐看著那塊白緞心中幾乎恨出毒來。
全家大小,幾乎都斷送在這塊緞子上。
也正在此時,屋外傳來了無為的聲音。他明明站的很遠,風中獨立于庭前,聲音卻實實在在的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稟公子,東西已經(jīng)拿到了?!?p> 想來也是,派出去的人都是三小姐的暗衛(wèi),真的讓他們回來回稟,也沒有一個合身份的。
而且,那些暗衛(wèi)這樣高來高去的在黎府縱橫,無為在府里,是不可能完全毫無察覺的。
“煩請三小姐的侍女出去帶東西進來吧?”黃靈川對三小姐說著。
三小姐看了看屋里的人,伸手讓玲瓏扶起她,說:“也不必拿來拿去了,索性,一鼓作氣吧!”
說完,她向前走了幾步,燦兒已經(jīng)抱著準備好的大毛斗篷等在了門口。
既然三小姐有此心,在座的也沒有不去的道理,反倒是黃靈川悄悄地對黎大少爺說起,問他需不需要去請家中長輩。
黎大少爺此時覺得事尚不明朗,不好再去勞動尊親,只悄悄地求了黃靈川和柴先生,如有意外,定要先保他性命要緊。
都快走到三少爺?shù)脑鹤恿?,柴先生突然想起個事來,說:“這三少爺??匆娙〗?。怕是要嚇瘋了吧?”
照理說,三少爺大概已經(jīng)覺得三小姐已經(jīng)死了……
三小姐聞言止住了腳步,叫了無為。
“煩請把那物件給我?!?p> 三小姐這話說出來,無為都愣了。
直到三小姐的掌心攤開來,在他面前,他清晰的看到了她的掌線,才匆忙低下頭把一方素帕包著的東西從袖中取出來,小心翼翼的雙手奉上。
三小姐果斷接過這個素帕,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等我?!彼龥]回頭,這兩個字也不知是說給誰的。
只是聞言,郎君們沒有一個人動,燦兒和玲瓏跟著走了三兩步,也被三小姐一個側(cè)頭的頓步定在了原地。
三小姐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了玲瓏身上,又把小小的燦兒塞進了她的懷里,換言之,她要進去很久,她不想急忙出來的兩個丫頭凍著。
她就這樣,一個人,推門進去了。
屋子里的三少爺幾乎已經(jīng)頹靡到了泥里,向來都是風華正茂的模樣,和現(xiàn)在這個在琴桌前的廢人相比,肉眼可見,毫無關(guān)聯(lián)。
突然聽見有人來,三少爺本來沒抬頭。
聽見來人沒言語,他好奇的抬了抬頭。
驚訝。
也只是一瞬間的驚訝,三少爺就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的神情。
是了。有黃靈川在,她怎么會死呢?
三小姐看了看這間凌亂陳設的書房,心里一陣悲涼。
她從沒來過這個地方,看著這些狼藉之相,從前的整潔也仍舊可以想象。
三少爺仍舊在看他的琴,三小姐也沒理他,不遠不近的,坐在了一個帶著墊子的繡墩上。
從此是開始,相持開始了。
一個做哥哥的,現(xiàn)在在妹妹面前當做階下囚,這事本身就很難面對,不論對雙方誰來說。
過了很久,一直到門外的人站在風里已經(jīng)感覺到了涼。
“三哥哥,我想聽《神人暢》。”
三小姐一句話,就把兄妹兩個的回憶扯回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家中請音律大家在家中西席做教,姑娘們都是學的箜篌,少爺們則是各有愛好,大少爺喜塤沉穩(wěn),二少爺喜鼓鏗鏘,三少爺喜琴……
三少爺喜歡的這個琴,在本朝,于庶子身份而言實屬僭越,可為著他是記名在主母名下的,學了也就學了。
先生淵博,樂從由來,高遠來者,是以高唐堯帝祭神所用之曲就是必由之路上的重點了。
這曲子旁人聽來有的覺得佶屈聱牙,有的覺得曲高和寡,凡此種種都與三小姐聽來不同。
回憶起來,三少爺?shù)谝淮卧谡n上同先生一起彈起這首《神人暢》時,隨母親一同來探望他們兄弟上課的三小姐只是在外面廊下閑著聽了一段,當時就呼吸困難,幾乎背過氣去。
后來三小姐跟家人說起,是那曲子聽著就不舒服,三少爺居然還擅自改了音律,只為了妹妹聽著不難受,后來被先生知道了被打了二十戒尺,手腫的老高還不許休息,看著香爐繼續(xù)彈琴。
“那時候,打的很疼吧?”
三小姐一雙瞳輕描淡寫的瞥過。
她的聲音氣若游絲,帶著深深的嘆息。
三少爺沒有抬頭,手緊緊的扣著面前的那張琴。
三小姐握著袖口,自顧自地嘆息。
她有許多話想說,甚至剛剛進來的時候,她把這時候該說的狠話都在心里盤算了個遍。
現(xiàn)在。她竟然說不出口。
沉默,又是沉默。
三小姐望了望屋子的四角,她開始討厭安靜。
這一家子人,能瞞在心里的,一個字也不肯說,彼此之間都端著姿態(tài),恭敬著模樣,客氣著客氣著,就分了心。
“剛剛,家里人說,你不是我三哥哥……”
三小姐突然發(fā)問,三少爺一愣。
他的氣息亂了,他在憤怒。
三小姐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情緒波動,她仿佛找到了一個可以報復的方法。
既然找到了傷口,就不要怪她了!
“我都忘了。你不是貞姨娘的兒子,方才還叫你三哥哥,實在是……太不應該了。”三小姐語氣認真。
她并沒有給三少爺開口的機會,雙眼一閉,開口說道:“從小用功又如何,父母偏愛又如何……”
她惋惜不已,言辭懇切。
用真的東西去騙人,勝算才能更大些。
此刻她恨極了自己這幅惺惺作態(tài)的嘴臉,但是,還有什么比這更厲害。
沒有了,至少三小姐覺得她再沒有旁的,除此以外。
果然,三少爺忍不住了。
他氣息震動,目眥欲裂,拳握的更緊了。
“怎么?后悔沒有早點兒看清我的真面目吧?”三小姐言語如刀,刀刀刺人心。
“這世道,誰沒有在裝?大家都裝。不單單是你,哦還有你們。”
三小姐一襲青衣,在這時候看起來像是一只玩弄人心的狐貍,她目光如炬,一直望著一言不發(fā)的三少爺,字字句句,她就是要一點一點的剝離開他的信心,哪怕是死,也不許他有一點點的矜持。
什么尊嚴,什么意識,誅心之舉,就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毀了,這才對得起他們這些年做的那么多孽!
三少爺努力的躲開三小姐的目光,三小姐當然不會給他機會,她走來走去,看起來就是那么經(jīng)意的不經(jīng)意,附骨之疽一般的目光,如影隨形。
“哼?!焙艿秃艿偷囊宦?,三少爺顯然是窘極了。
三小姐突然靠近他,目光炯炯,然后笑了,笑的那么燦爛,完全不像是她的日常,簡直是放飛了自我的模樣,三少爺看著她,幾乎覺得她瘋魔了一樣。
“我從小庶女嫡養(yǎng),家人再怎么樣好也是沒有親娘!我端莊持重、忍氣吞聲、裝癡似聾、低頭傻笑,什么都不敢貪圖,什么都不敢露頭,這都是拜誰所賜?”她突然發(fā)問,卻像是完全沒有要三少爺回答的樣子繼續(xù)說:“我也想!想像你們一樣被娘護著!被寵著!不是怕虧欠、怕?lián)敚〔皇桥陆o誰抹了黑,不用盼著給誰添了榮光!”
說著說著,三小姐由衷的觸動了衷腸,淚落了下來,她卻仍舊說著她心里那些狠心的話……
“終究是我贏了。你們一個一個的。勾心斗角、投毒下藥、蠅營狗茍、幕僚走狗、出賣皮相!什么臉面都不要了,又怎樣,十五年,付諸東流!”
話音未落,三少爺拍案而起,三小姐沒防備下意識的退后,一道寒光閃過。
她只覺得心驚了一瞬,無為就已經(jīng)擋在了她身前。那柄短刀架在了三少爺?shù)念i上,沒有出鞘。
門外的人一起沖進來。
他們在門衛(wèi)若隱若現(xiàn)的聽了許久了,風里的人們,用百感交集四個字就足矣形容了。
侍女扶住三小姐的臂彎,看著她站著,仍舊回望三少爺,柔柔的說:“柔能不能克鋼,我不知道,但是那條琴弦,我可以假裝沒看見?!?p> 被她一說,黎大少爺才發(fā)現(xiàn),三少爺?shù)氖掷镞氖且粭l古琴的琴弦,看粗細,是上宮位弦,君弦。
此時的三少爺已經(jīng)沒了那許多生氣,一脫手,琴弦落地,微塵不驚。
“我若是你,就一定不會尋死。否則,挫骨揚灰的可不只是你自己。不顧死者,豈能不顧生之?”
三小姐從衣袖中摸出來剛剛拿到的那個信物,隨便的拍在了旁邊的桌上。
“走吧?!背隽碎T去,只呼喝一聲,三小姐居然就這么走了!
她沒問。
不過那帕子里的東西摸起來像是個荷包,香粉的氣息像極了中等丫鬟常用的那種。
也不必問。
有些事,問多了也不會放棄狠心,所以很是不必。
黎大少爺面對此事由衷的覺得內(nèi)心震動,但是他沒有立場置喙。
這一次,他覺得他哪怕是作為長兄,仍然無能為力。
“你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神情吧?”
黃靈川站在好友身側(cè),悵然喟嘆。
黎大少爺深嘆一聲,說道:“她也不容易?!?p> 雖然他驚訝于妹妹的狠絕果斷,但是他仍然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他要袒護自己的妹妹,維護自己的家庭。
黃靈川是他妹妹的準夫婿,他始終記得。
好在黃靈川早就知道了,又或者說,他甚至覺得今天的三小姐是他有意慣出來的。
這樣的她,才像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天要黑了,他們得告辭了。
黎大少爺客套的想要留黃大公子用餐,看看這府里都是老弱病殘,黃靈川也不好意思多留,告辭出門去了。
也就是這個時間,黎大少爺去了父母那里,稟告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