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司令的兵

　　暮色西沉，秋雨驟停。

　　甘水河上的船越來越少，沿河大道上的行人與時俱減。

　　田家巷一號正召開家庭會議。

　　“孩子與孩子媽媽們撤離，男人全留在家里?！比f瑞文神色凝重，“老大、老二與家里的男傭把能夠收集到的刀與槍全都拿到老三家里來。老三家緊靠河邊，鬼子最有可能從這里的碼頭上岸。”

　　“爸爸，刀槍不能全放到三弟家，一旦被發(fā)現(xiàn)，我們就赤手空拳了?！崩隙f義提醒萬瑞文。

　　萬秀才想想有道理，點點頭。

　　張一禾一手?jǐn)堉逯垡皇謹(jǐn)堉逄m，語氣堅定：“爸爸，兩位哥哥，我和孩子不撤離。甘城就這么大，撤到哪里都不安全。我們就在家里，與你們一起守護田家巷一號?！?p>　　萬瑞文瞪起了眼睛：“一禾，你傻啦？日本鬼子就是畜牲，在家里太危險了?！?p>　　“一禾說得也有道理。日本鬼子的主要兵力已經(jīng)布置到新城這樣的大城市，甘城這樣的中小城市不會來很多鬼子，應(yīng)該以偽軍為主，偽軍還不至于喪心病狂。”萬仁的想法很不一樣。

　　這時，老大媳婦周華容在一旁插話了：“我哥哥他們的駐軍很快也會到了吧？”

　　萬義冷笑了兩聲：“周司令的大軍在新城損失了大半，剩余的力量正在逃往甘城的路上，據(jù)說，日軍就是追著他們的影子前往甘城的，也就是說，周司令的殘兵敗將就是吸引鬼子到甘城的誘餌，甘城人真應(yīng)該好好感謝周司令啊?！?p>　　周華容翻了翻眼睛，不敢再吱聲。平時，她借哥哥的勢在萬家耀武揚威，把誰都不放在眼里，沒想到自己的哥哥原來不堪一擊，她實在沒臉再炫耀了。

　　萬瑞文白了萬義一眼：“不了解情況別亂說。老大老二，如果孩子與孩子媽都不離開，你們倆的責(zé)任就重了?！?p>　　“爸，我們馬上要離開，去鄉(xiāng)下躲一躲。您跟我們一起吧？”萬仁說。

　　“你不是說沒多少鬼子，來的是偽軍，不可怕嗎？走什么？”萬義搶白了他一句。

　　“你也可以走啊?！敝苋A容很生氣，“我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萬仁馬上開車送我們走。”

　　“我就不跟你們走了。要走早點走，磨磨蹭蹭地，萬一鬼子來了，還走得了嗎？”萬瑞文不開心地敲了敲桌子，“萬仁，趕快送他們娘幾個走吧?！?p>　　周華容如獲大赦，拉著幾個孩子催促萬仁：“爸爸已經(jīng)發(fā)話了，趕快走吧。”

　　萬仁猶豫了一下，跟著周華容走了。

　　“老二媳婦跟孩子們不走嗎？”萬瑞文關(guān)心地問。

　　劉氏往萬義跟前站了站：“孩子爸不走，我們就不走?！?p>　　“那好。我們剩下的這十口人再加上老焦、黃三媽就鎮(zhèn)守這老宅。一禾和你二嫂帶著三個女孩去把頭發(fā)剪短，把臉上抹上爐灰，穿上最舊最破的衣服，你們女的身上都要準(zhǔn)備一把刀或者剪刀，以防不測?！比f瑞文開始一一安排。

　　立刻，十多口人分兩批行動，男人男孩把能防身的東西全都收拾妥當(dāng)，女人女孩把自己搞成了丑八怪。

　　天已經(jīng)黑透，該吃晚飯了，大家卻沒有胃口，一大鍋稀飯，一大盤蘿卜干，一碗小蔥拌豆腐，幾十個腌鴨蛋，大家默默地吃著晚飯，所有人都豎著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唯恐錯過一絲風(fēng)聲，孩子呲溜著喝稀飯的聲音聽起來都有點刺耳。

　　“掛槳機。”大寶清舟對記憶中的聲音特別敏感。

　　是的，跟掛槳機一樣的聲音，大家都聽到了，不止一艘，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好多好多艘的聲音組合到一起，如天降怪獸，驚天動地。

　　來了，鬼子來了？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我去看看?！崩辖蛊鹕?，輕輕打開了院門，探頭一看，迅速關(guān)上了門，臉都嚇白了，“碼頭上黑壓壓的，全是人……”

　　“什么人？鬼子嗎？”萬義問。

　　“不知道，看不清。”老焦心神不定。

　　沒一會，門外傳來急切的敲門聲：“開門，開門。”

　　濃重的徐州方言，大家依然焦慮：萬一是偽軍呢？

　　二嫂示意黃三媽開門。黃三媽剛打開門，就被一個人踢倒到地：“奶奶的，老子們在前線為你們擋槍子，你們倒快活，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吃晚飯。”

　　隨著罵罵咧咧，田家巷一號擠進了幾百號國民黨守軍。

　　“一天沒吃飯了，快給老子盛飯?！眹娦值苷娴酿I暈了，有的自己拿碗盛稀飯，有的直接搶過桌子上吃剩的稀飯，可是稀飯?zhí)倭?，杯水車薪。餓得受不了的國軍們干脆抓起雞窩里的雞一頓猛殺。

　　雞被殺了就殺了吧！

　　萬瑞文吩咐兒媳們立刻燒飯。二嫂和黃三媽回家開鍋，足足燒了四大鍋米飯，一禾把國軍兄弟們殺好的雞大火急燉，燒了滿滿三大鍋，等不及煮爛，已經(jīng)被國軍兄弟搶著吃得一干二凈。

　　經(jīng)過風(fēng)卷殘云的大快朵頤，國軍兄弟們終于吃飽了，領(lǐng)頭的軍人打著飽嗝，對著萬瑞文抱起了雙拳：“老先生，多有得罪?！?p>　　“沒事。吃飽了好打鬼子?！比f瑞文對著滿臉疲憊的軍人笑了笑，“你們周司令呢？”

　　軍人笑了笑：“老先生認(rèn)識他嗎？”

　　“沒見過。聽說過。”萬瑞文經(jīng)常聽周氏把她二哥掛在嘴邊卻從沒見過。

　　“我就是?！避娙似v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笑，“我是罪人。丟了新城又把鬼子引到了甘城?！?p>　　萬瑞文微笑著問：“周司令，你知道這是誰家嗎？”

　　周遠(yuǎn)鶴一臉迷茫：“誰家？”

　　“你妹妹周華容的婆家?！比f義笑看著周遠(yuǎn)鶴。

　　周遠(yuǎn)鶴尷尬地紅了臉：“對不起，非常對不起。我長年在外，很少見到妹妹，知道她嫁在甘城，卻不知道就在這里。他們?nèi)四?？?p>　　“我大哥大嫂住在這棟房子后面的第三排，現(xiàn)在，他們?nèi)ムl(xiāng)下避難了?！?p>　　“我妹妹對我們信不過啊。你們放心，這次，除非全軍覆沒，我們決不讓甘城重蹈新城的覆轍。”周遠(yuǎn)鶴熬紅了的雙眼殺氣騰騰。